正说着,门上人又进来回:“孙姑爷打发人来说,自己有事不能来,着人来瞧瞧。还说大老爷该他一项银子,如今要在二老爷身上讨还。” 贾政心口一堵,只冷冷道:“知道了。” 亲友们都冷笑道:“都说令亲孙绍祖混帐,果然不假!丈人抄了家,不来瞧看也罢,反倒赶来要银子,实在不近情理!” 贾政叹了口气:“这门亲事本是家兄配错了的,我的侄女儿已经受够了罪,如今又找上我来了。” 话音刚落,薛蝌匆匆进来,神色慌张,脚步急促:“我打听了,锦衣府赵堂官必要照御史参的办,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住!” 众人都劝贾政:“二老爷,您得出去求求王爷,挽回挽回,不然这两家子就彻底完了!” 贾政连连点头,送走亲友后,心头沉甸甸的,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贾政进宫谢恩,又分别到北静王府、西平王府磕头,求二位王爷照应兄长和侄儿,二王都答应下来。贾政又在同寅相好处四处托情,忙得脚不沾地,额上沁出细汗。
且说贾琏打听父兄之事凶险,却无计可施,只得闷闷地回到家中。一进凤姐的屋子,就见平儿守在炕边,肩膀抽抽搭搭地哭,秋桐在耳房里嘀嘀咕咕抱怨凤姐。贾琏走到炕前,见凤姐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微弱起伏,一肚子怨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得心口发堵。平儿见他进来,抬起哭红的眼睛,声音哽咽:“如今已经这样,东西没了不能复来,奶奶病成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瞧瞧才好!” 贾琏啐了一口,咬牙道:“呸!我自己的性命还难保,还管她呢!”
凤姐听见贾琏的声音,眼皮颤抖着睁开一条缝,没说话,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了枕巾。等贾琏出去了,她才气息微弱地和平儿道:“你别不识时务了,到了这田地,还顾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干净。只要你眼里还有我,我死后你把巧姐儿扶养大,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情。” 平儿听了,哭得更凶,肩膀抖得厉害,双手紧紧攥着凤姐的手:“奶奶别说胡话,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凤姐嘴唇哆嗦着,气息越发微弱:“你也不糊涂,他们虽没明说,心里必是抱怨我的。虽说事是外头闹起来的,可我若不放账,也轮不到我有事。我挣了一辈子的强,偏偏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恍惚听见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人家不从就逼死了,里头有个姓张的,你想想还有谁?这事若是审出来,咱们二爷脱不了干系,我到时候可怎么见人?我想立刻就死,又没力气吞金服毒,你还要请大夫,这不是疼我,是害我啊!” 平儿听着,哭得浑身发抖,怕凤姐自寻短见,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幸得贾母不知这些底细,近日身子渐渐好些,又见贾政无事,宝玉、宝钗天天在跟前伺候,略觉放心。她素来最疼凤姐,便叫鸳鸯:“把我的体己东西拿些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伏侍凤丫头,我再慢慢分派。” 又命王夫人多照看邢夫人。此时宁国府已被入官,所有财产、房地、家奴都造册收尽,贾母让人把尤氏婆媳接了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尤氏、佩凤、偕鸾几人,连个下人都没有。贾母划出一所房子让她们居住,就在惜春住处隔壁,又派了四个婆子、两个丫头伏侍,一应饭食起居从大厨房分送,衣裙什物也由贾母送去,零星开销从账房支取,都照荣府月例。
可贾赦、贾珍、贾蓉在锦衣府的用度,账房实在无项可支。凤姐如今一无所有,贾琏外头债务满身,贾政不懂家务,只说:“已经托了人,自有照应。” 贾琏无计可施,想到薛姨妈家已败,王子腾已死,其余亲戚都无力相助,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将地亩暂卖了数千金,作为监中使费。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趁机弄鬼,把东庄的租税也指名借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被革,子孙们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宝玉、宝钗虽能解劝,却不能分忧,心中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总不干。一日傍晚,她让宝玉回去歇息,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叫鸳鸯到各处佛堂上香,又命人在院内焚起斗香。她拄着拐杖,双手颤抖着,一步步挪到院中。琥珀早已铺下大红猩毡拜垫,贾母颤巍巍地跪下,双手合十,额头抵地,磕了好些头,嘴里念着佛号,声音带着哭腔,含泪祝告:“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也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奢淫佚,暴殄天物,才致合府抄检。如今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都是我一人罪孽,没能教好儿孙,才落到这般田地。我叩求皇天保佑,在监的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所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求饶恕儿孙。若皇天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 说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肩膀剧烈颤抖。鸳鸯、珍珠连忙上前搀扶,半扶半架地把她送进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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