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的嗡鸣彻底停歇,工作室陷入一片近乎真空的死寂。窗外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慢地浸染着巨大的落地窗,将林书研沉默的侧影勾勒成一道凝固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剪影。
我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心跳在胸腔里擂出沉闷的鼓点,几乎要撞碎肋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树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感。录音笔躺在图纸上,距离那个微小的、属于我的轮廓剪影不足一掌之距,像一枚投入深海的炸弹,等待着引爆或沉寂。
林书研搁在桌面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死白,微微颤抖着。那抬起的指尖,悬停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着,承载着千钧的重量。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图纸上,钉在那个小小的剪影上,又或者,是钉在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帽檐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藏匿在昏暗里,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时间被无限拉长。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我几乎以为那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他会像礼堂那次一样,暴怒地掀翻图纸,或者冰冷地吐出“滚出去”时——
他悬停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般的僵硬, 向下落去!
没有去碰录音笔!
也没有去撕毁图纸!
指尖最终落下的位置——
精准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点在了图纸右下角——那个微小的、几乎要被建筑符号淹没的、属于我的轮廓剪影上!
咚!
指尖与图纸接触的微响,在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呼吸瞬间凝滞!
他……他点了那个剪影?!
他依旧没有抬头。
没有看我。
但那根点在剪影上的手指,却像被焊在了图纸上,微微颤抖着,指腹用力地按压着那几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线条。仿佛那不是纸上的墨迹,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滚烫的烙印!一个他无法触碰、无法言说、却也无法彻底抹去的……存在!
这个动作!
比任何言语都更惊心动魄!
比那晚的噪音音频更直击灵魂!
他在用这种沉默到极致、却又沉重到极致的方式,回应了我!
回应了“凝固的回响”!
回应了“值得被凝固回响的‘存在’”!
回应了……那个被深埋在冰冷建筑符号之下、却被他固执地保留在图纸角落里的……沈采薇!
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没有让哽咽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
他悬停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撕裂般的艰难, 松开了!
掌心摊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小小的、冰冷的、边缘带着磨损痕迹的——
深蓝色硬币!
那枚高三雪夜,在废弃教学楼冰冷的空气里,他笨拙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和郑重,塞进我手心的硬币!那枚被我珍藏了无数个日夜、却在慈善晚宴那场噩梦逃亡中,连同破碎的陶土月亮一起丢失的硬币!
它怎么会在他手里?!
是在码头那片污浊的泥泞里被他捡到的?还是在某个绝望的夜晚,他独自一人返回那片黑暗,如同寻找失落的珍宝般,在冰冷的石缝和恶臭的垃圾里翻找出来的?!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掌心那枚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弱幽光的硬币,又猛地抬眼看向他!
林书研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帽檐阴影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终于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里面不再是死寂的灰败,不再是冰冷的疏离,也不再是滔天的愤怒。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怆的暗涌!
有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
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
有被逼到悬崖边无处可逃的绝望!
但……在那片汹涌的暗流最深处……
却挣扎着一簇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般的光芒!
那光芒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喉咙里翻滚、冲撞,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将摊开的掌心——连同那枚失而复得的深蓝色硬币——轻轻地、轻轻地推到了图纸上,推到了那个小小的轮廓剪影旁边!
硬币的边缘,刚好触碰到剪影的轮廓线!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被听见的金属与纸张的碰撞声。
却如同洪钟大吕,在我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不仅回应了!
他更用这枚失而复得的硬币,用这无声的触碰,在图纸上——在我们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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