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在蜿蜒的运河上行驶了十数日,穿州过省,两岸景致逐渐由北方的雄浑开阔,转变为南方的温婉秀丽。当船工吆喝着“苏州府到嘞——”,沈清漪抱着孩儿步出船舱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水墨丹青般的景象:
白墙黛瓦,错落有致地枕着蜿蜒河水。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桥连接着两岸,桥下舟楫穿梭,橹声欸乃。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夹杂着桂花残留的甜香和泥土的芬芳。虽已深秋,但江南的草木依旧带着些许苍翠,与北方万物凋零的萧瑟截然不同。这里的繁华亦是内敛而有序的,市集人声鼎沸,却少了几分京城的喧嚣与迫人。
顾慎行早已先行安排妥当。他们没有进入苏州最繁华的闾门一带,而是选择了相对清静、却又不失便利的吴县辖下,一处名为“柳川”的水乡小镇。镇子不大,一条主河穿镇而过,沿河是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店铺林立,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却又远离了府城的喧闹与过多的关注。
他们的新家,坐落在一片安静的河湾旁,并非临街的热闹所在,需从一条窄窄的弄堂深入,豁然开朗处,便是一座白墙环绕的宅院。门楣不高,黑漆木门上悬着两只素净的铜环,匾额上空空如也,静待主人为其命名。
顾慎行——此刻已是一身青布长衫,作管家打扮的“顾先生”——上前叩响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机警的中年汉子,他见到顾慎行,微微点头,侧身让开。
“夫人,请。”顾慎行侧身,对沈清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清漪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宸瑄,迈步走进了这座即将成为他们“家”的宅院。
入门先是小巧的门厅,转过一座雕着岁寒三友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庭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卵石小径蜿蜒,角落植着几竿翠竹,在秋风中飒飒作响。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叶片已染上金黄,树下设着石桌石凳。最难得的是庭院一隅引了活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几尾锦鲤在残荷茎叶间游弋。正房是一座两层小楼,飞檐翘角,窗棂精致,两侧各有厢房数间。整个宅院粉墙黛瓦,木构部分保持着原木色泽,清雅而不失温暖。
“这宅子原是本地一位致仕老翰林的书斋别业,因其子嗣接他去了金陵,便委托牙行出售。位置清静,格局也合适,我便做主买下了。”顾慎行在一旁低声介绍,“一应家具物什都已按夫人之前的吩咐备齐,仆役也挑选了几个身家清白、口风紧的。对外,只说是京城来的寡居夫人,姓沈,因夫君早逝,心伤难愈,特来江南静心休养。”
沈清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庭院,掠过那尽职尽责开门、此刻已无声退下的汉子,以及从厢房走出、垂手侍立的一名粗使婆子和一个十四五岁、模样伶俐的小丫鬟。她知道,这些人明面上是仆役,实则多半是顾慎行精心挑选、或本就是他从京中带出的可靠人手,负责护卫与监视(或者说保护)的双重职责。
“有劳顾先生费心。”沈清漪语气平和,已然进入了“沈夫人”的角色。
忠伯更是立刻进入了状态,放下简单的行囊,便开始熟悉环境,查看厨房、库房,与那婆子低声交谈起来,安排起日常的采买与膳食。对他而言,能再次伺候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少爷,便是最大的慰藉。
安顿下来后,日子便如同这江南的流水,看似平静地流淌开来。
沈清漪确实如同一位真正的寡居夫人,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二楼的闺房或临水的书房里,亲自照料宸瑄,看着他一天天褪去初生时的红皱,变得白嫩可爱,乌溜溜的眼珠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她亲自哺乳,为他哼唱儿歌,记录他成长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是她在冰冷的宫墙内从未想象过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
偶尔,她也会抱着孩子,在庭院中散步,看着梧桐叶落,听着竹声萧萧。她给宸瑄指着游动的锦鲤,告诉他那是“鱼”;指着天空飞过的鸟雀,告诉他那是“鸟”。尽管孩子还听不懂,但她乐此不疲。顾慎行有时会以汇报家务为由,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或是新购的书籍、时兴的绸缎。他依旧称她为“夫人”,举止恭敬有度,但彼此都明白,他们是这条特殊道路上最紧密的同盟。
忠伯则将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很快与镇上米铺、布庄、菜市的掌柜熟络起来,操着略带北方口音的官话,谨慎地维持着“沈家”必要的社交。他深知言多必失,从不谈论主家的过往,只说是京城来的,夫人喜好清静。
渐渐地,左邻右舍都知道了河湾深处那座白墙小院里,住着一位年轻守寡、不大见客的沈夫人。偶有热心肠的邻里妇人想上门攀谈,都被忠伯和顾慎行以“夫人身体不适,需静养”为由婉拒了。时间久了,人们便也习惯了这家人的低调。
然而,这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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