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几度春秋。自那道震动天下的封王圣旨颁下,已过去了三年。成化二十四年的蓟州,较之往昔,气象已然大不相同。依托着前总督行辕扩建而成的 镇北王府 ,并未追求江南园林的精巧别致,而是依循北地风貌,建得恢弘大气,壁垒森严。
王府坐北朝南,朱漆大门高阔,门前矗立着象征亲王威仪的石狮与旌旗杆。府内殿宇层层递进,飞檐斗拱,覆以青黑筒瓦,于沉稳厚重中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校场、银安殿、承运殿、寝宫、东西厢房、乃至属官衙署,一应俱全,俨然一座城中之城。王府的规制,远超寻常藩府,处处彰显着“世镇蓟辽”的特殊地位与皇帝无以复加的信任。
而在这座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王府深处,最受人尊崇的,并非那位战功赫赫、年轻英武的镇北王,而是居于王府东路由重重院落拱卫的 “宁安堂” 的主人——王太妃沈清漪。
如今的沈清漪,已过不惑之年。长年的忧思与边地风霜,终究在她眼角眉梢留下了细密的痕迹,却未曾折损她半分气度,反如古玉生晕,更添雍容沉静。她身着按制特赐的杏黄八团鸾凤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简单的珠翠,通身并无过多奢华饰物,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她深谙“高处不胜寒”之理,自朱宸瑄受封镇北王后,便彻底从前台隐退,不再过问任何具体军政事务。王府属官、蓟辽文武前来拜见,她也多以“王爷自有决断,老身不便置喙”为由婉拒,将所有的权柄与光环,毫无保留地让渡给儿子。她深知,一个过于干涉政务的“王太妃”,无论初衷多好,都易引人猜忌,成为儿子统治的掣肘。
然而,她的隐退,并非沉寂。她将全部的精力与智慧,转向了一个更为深远,也更不易引人注目的领域——教化人心,润泽北地。
这一日,秋高气爽,位于蓟州城东南隅的 “崇文书院” 内,书声琅琅。这所书院,正是由沈清漪倡议、朱宸瑄鼎力支持、王府拨付专款兴建。不同于一般只收士子、钻研科举时文的书院,崇文书院广开大门,不仅招收有志科举的学子,更特设“蒙学斋”与“百工斋”。
此刻,沈清漪正在书院山长及几位女先生的陪同下,缓步巡视。她并未惊动正在授课的学子,只是透过窗棂,静静看着里面那些穿着各色衣衫、年龄不一的孩童,以及一些专注听着匠师讲解农具改良、水利兴修的年轻面孔。
“太妃娘娘,”山长是一位从江南聘请来的致仕老翰林,恭敬地禀报道,“蒙学斋现有孩童二百余人,多为军户、边民子弟,按您吩咐,不仅教授《三字经》、《百家姓》,亦掺杂讲述忠孝节义故事,以及北地山川地理、物产风俗,以增其乡土之念。”
“百工斋亦有近百人,学习稼穑、营造、医药之术,虽不以求取功名为目的,却于民生大有裨益。”
沈清漪微微颔首,目光温和:“有劳山长及诸位先生。北地苦寒,文教不昌,非其民不智,乃教化未及也。让这些孩子有书读,知礼仪,明事理,学一技之长以安身立命,方是长治久安之基。”
她的举措,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边城的风气。许多原本只知弓马的军户,开始愿意送孩子入学;一些实用的技艺得以传播推广,潜移默化中提升着边地的生产力与凝聚力。
更让蓟州人感到新奇甚至起初非议的,是王府西侧悄然挂起的一块匾额—— “蕙质堂” 。这是一所由沈清漪亲自定名并督导的女学。
起初,无人理解,甚至有不少守旧士绅暗中嘲笑“牝鸡司晨”。边地女子,素来以操持家务、生养儿女、甚至辅助守城为责,读书识字,闻所未闻。
沈清漪不为所动。她先是亲自出面,邀请了城中几位通晓文墨、品行端方的节妇或低级官吏之妻担任女先生,又以身作则,将王府中一些适龄的侍女、以及愿意来的低级军官女眷,首批送入蕙质堂学习。
所学内容,也并非高深的经史子集,而是基础的识字、算术、女红,以及由沈清漪亲自编选的《女诫》、《内训》中关于持家、教子、明理的精要篇章,更夹杂着许多她根据自身经历提炼的、关于如何在逆境中保持心性、如何辅助夫君、教育子女的实用道理。
她时常会亲临蕙质堂,不授课时,便与这些女子闲话家常,询问她们的生活困苦,倾听她们的心声。她那平和而睿智的言语,如同温暖的烛火,照亮了许多边塞女子原本狭隘的世界。
渐渐地,质疑声小了。人们发现,那些在蕙质堂学过些时日的女子,言谈举止更显从容,持家理事更有条理,教育子女也更有方法。一些开明的士绅、富户,也开始悄悄将女儿送来启蒙。这方小小的天地,成为了边塞一抹难得柔韧的亮色。
沈清漪的仁爱,并未止于文教。她深知边关多年战乱,留下了无数创伤。每逢年节,或得知哪里有灾荒兵祸,她都会以王府的名义,开设粥棚,发放寒衣,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属和孤寡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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