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长子带来的求救讯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初露晨曦的蓟州城炸响。镇北王府的核心力量,在黎明时分被迅速召集至议事堂。烛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复杂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一场关乎北疆未来战略走向的激烈辩论,即将在这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殿堂内展开。
朱宸瑄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峰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将巴特尔的血书和黄金腰牌传示众人,让那来自草原的绝望与恳求,赤裸裸地呈现在每一位决策者面前。
短暂的死寂之后,议事堂内顿时如同炸开了锅。文武官员的意见迅速分化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以韩振云及部分少壮派将领为首的“鹰派”情绪激昂。韩振云率先出列,声音铿锵:“王爷!巴特尔乃我北疆歃血为盟的盟友,浑河金印尚在,盟约岂可轻废?哈森叛乱,其口号直指我北疆,若坐视巴特尔覆灭,则我北疆威信扫地,草原诸部必将以为我镇北王府可欺,日后谁还愿真心归附?此风断不可长!末将请命,即刻发精兵北上,助巴特尔平定叛乱,以彰我北疆之威,固我盟约之信!”
他的话引来不少将领附和,群情汹涌,请战之声不绝。他们看重的是信义与威慑,认为必须用雷霆手段维护北疆在草原的权威。
然而,以王府长史及部分文官为首的“鸽派”则持谨慎乃至反对态度。长史捋着胡须,忧心忡忡地道:“王爷,韩将军所言虽有其理,然则,此乃草原内部纷争,我北疆贸然介入,名不正言不顺,恐落人口实,谓我干涉他部内政,有失道义。再者,巴特尔年老力衰,内部生变,已显颓势。我大军北上,劳师远征,耗费钱粮无数,若陷入草原内战泥潭,胜负难料。即便助巴特尔平定叛乱,一个元气大伤、更加依赖我方的巴特尔,于我北疆,是福是祸?不如坐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再谋后动。”
亦有官员从现实考量:“王爷,去岁白灾,今春方缓,府库尚未充盈。喀尔喀部使者方去,漠北动向未明。此时大动干戈,若后方有变,如之奈何?当以稳固内政,积蓄实力为上。”
两派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争论不休。鹰派斥鸽派懦弱短视,鸽派责鹰派莽撞冒险。议事堂内,鹰啸鸽鸣,气氛一时胶着。朱宸瑄默默听着,目光偶尔扫过坐在侧首、凝神静听的苏雪凝,以及那位虽未列席,但其智慧却如无形存在般的母亲。
争论稍歇,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尚未发言的苏雪凝。这位王妃的智慧与远见,早已在多次危机决策中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苏雪凝缓缓起身,她的声音清越而平稳,仿佛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诸位大人所言,皆是从北疆利益出发,妾身感同身受。然则,此事关乎重大,需跳出‘救与不救’之简单取舍,更需明晰‘为何救’、‘如何救’,以及‘救之后,我北疆欲得何种局面’。”
她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素手轻点草原东部区域:“巴特尔部,非一般部落。它是我北疆嵌入草原东部的一颗重要战略棋子,是浑河盟约的基石,亦是屏蔽来自东北方向潜在威胁的屏障。若巴特尔败亡,哈森上台,其既定政策乃‘驱逐明人势力’,则我北疆东部商路断绝,边境顿失藩篱,数十年来经营之成果,恐毁于一旦。此乃我北疆不能承受之损失。故,坐视不理,绝非上策。”
她话锋一转,又指向那些持重官员:“然,长史与诸位大人之忧,亦非杞人忧天。倾尽全力,助巴特尔扫平内乱,固然可保一时安稳,然则,一个统一、强大、且因我之助而重获新生的巴特尔部,是否就完全符合我北疆的长远利益?其部族内部反我之情绪,经此一乱,是否真能根除?我北疆是否需要草原上存在一个绝对强势、无可制衡的邻居?”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让原本激辩的双方都陷入了沉思。苏雪凝所指出的,是一个比单纯军事干预更深层次的战略困境。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林嬷嬷悄然入内,在朱宸瑄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宸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随即,他对众人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本王再思。诸位暂且退下,一个时辰后,再行决议。”
众人虽感诧异,但不敢多问,纷纷退出议事堂。
朱宸瑄则与苏雪凝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快步前往宁安堂。
宁安堂内,檀香袅袅。沈清漪并未如往常般坐于窗下,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标注着草原各部势力范围的屏风前,目光沉静如水。
“母亲。”朱宸瑄与苏雪凝行礼。
沈清漪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淡然:“可是为了巴特尔之事,难以决断?”
朱宸瑄将方才议事堂内的争论以及苏雪凝的分析,简要陈述了一遍,最后道:“孩儿与雪凝皆以为,不能不救,但亦不能全力去救。只是这其中的分寸,如何把握,还请母亲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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