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之争的暗涌在精妙的权术下悄然平息,北疆的肌体在商业血脉畅通后更显活力。然而,朱宸瑄与苏雪凝的目光,已投向更深层、更基础的民生根本。战乱、白灾、以及胡汉杂处带来的卫生习俗差异,使得疫病与伤痛始终是悬在北疆军民头顶的利剑。单纯的军事威慑与经济利益,或许能捆绑人心,却难以触及生命最本能的恐惧与对健康的渴望。苏雪凝意识到,若能在此领域有所建树,其所获之民心,将比任何政令更为牢固与真诚。于是,一项名为“北地医学院”的宏大计划,在她心中孕育,旨在将医药化为融合胡汉、收拢人心的新纽带。
这一日,苏雪凝审阅着各地呈报的文书,其中几份来自草原部落的简报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份提及某个小部落因牲畜突发怪病,牧民接触后引发小范围疫病,部落萨满束手无策,死者十数人,恐慌蔓延,几近酿成部落迁徙。另一份则来自定北堡督护府,提及归附部落中,因胡汉民间郎中医术参差,甚至混有江湖骗子,时常因误诊、用药不当引发纠纷,加深了隔阂。
她放下文书,缓步至窗前,望着蓟州城熙攘的街道。城内虽有官办医馆和些许名医,但资源有限,且多集中于权贵富户。对于广大军民,尤其是偏远部落,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便可能摧毁一个家庭,动摇一方安定。
“王爷,”晚间歇息时,苏雪凝对朱宸瑄谈及此事,“刀兵之伤可见,疫病之害无形。北疆欲长治久安,非仅凭弓马之利,商路之繁。人心惶惶,何谈归附?躯体不康,何谈兴旺?妾身以为,当效仿学堂之制,汇聚医者,设立医学院,系统培养医护人才,并促进胡汉医术交流,使医者仁心,普惠北疆。”
朱宸瑄闻言,深以为然。他深知军队中因伤病减员之苦,亦明了地方上缺医少药之弊。“雪凝此议,乃固本培元之策。只是,医道精深,流派纷杂,胡汉医术更是大相径庭,如何汇聚?如何管理?恐非易事。”
苏雪凝既已提出,心中已有初步方略。她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先行细致调研。
她首先通过“蛛网”及各地官府,摸清了北疆境内有名望的汉人医家、精通正骨外伤的军中郎中、以及流落至此、身怀绝技的游方医者。同时,她也让阿尔斯楞、巴雅尔等人,留意草原上备受尊崇的蒙古医者(“额穆奇”),尤其是那些精通治疗牲畜疾病(许多疫病人畜共患)、擅长利用草原草药及独特手法的医生。
准备工作就绪后,苏雪凝以镇北王妃之名,广发“征医令”,言辞恳切,阐明欲建医学院,旨在“博采众长,普惠众生,解民疾苦,固我北疆”。为吸引人才,王府给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授予官身品阶(虚职,表尊崇)、提供丰厚俸禄与研究资金、允许其招收弟子传承医术、并承诺对其家眷予以妥善安置。
起初,应者寥寥。汉人名医多恋故土,或觉塞外苦寒,非治学之地;胡人医者则对汉人官府心存疑虑,恐其秘术被夺。苏雪凝并不气馁,亲自拜访了几位在蓟州城内颇有声望的老医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述此举于国于民之大利,并承诺尊重各家秘传,只求交流共进。同时,通过巴雅尔等人担保,成功邀请到了两位在草原上德高望重的老“额穆奇”前来蓟州“参观”。
为了让这些医者安心,苏雪凝仿照学堂与工坊旧例,在蓟州城东南隅划出大片土地,开始兴建医学院馆舍。馆舍不仅包括讲学堂、藏书阁、制药坊,更规划了规模不小的诊厅与病舍,面向平民开放,以示其“医教一体,服务百姓”的宗旨。王府真金白银的投入和实实在在的基建,逐渐打消了部分人的疑虑。
医学院的雏形初现,真正的挑战方才开始——如何让理念、体系截然不同的胡汉医者坐到一起,乃至相互学习?
第一批受邀抵达的汉人医者与蒙古医者,在首次会面时,便显露出巨大的鸿沟。汉医讲究“望闻问切”,辨证论治,用药精细,理论体系完备;蒙医则更重实践经验,尤其擅长正骨、外伤急救(与常年骑马征战相关),对草原草药药性了如指掌,但其理论多与萨满信仰、五行学说混合,显得“原始”而“神秘”。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医,捻着胡须,对蒙医携带的那些晒干的古怪草药和动物骨骸药剂,面露不屑,私下谓之为“蛮夷之术,未入流品”。而一位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蒙古老额穆奇,则对汉医们捧着泛黄古籍、争论阴阳虚实的做派感到不耐,认为他们“纸上谈兵,不如亲手接上一根断骨来得实在”。
双方虽碍于王府颜面,未起直接冲突,但气氛冷凝,各自为政,交流几乎为零。
苏雪凝早预料到此情此景。她并未强行说和,而是精心策划了一场“实证交流会”。她挑选了数名病情各异、自愿前来的患者(包括军士旧伤、牧民常见病、孩童积食等),让胡汉医者分别诊断,并提出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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