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究是没有积起来,零零星星飘了一夜,天亮时便化得差不多了,只在背阴的屋角、车辙沟里留下些肮脏的湿痕。风依旧冷,但天空透出了一种被雪洗过的、清冽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照在工坊区那片特意平整出来的空地上,竟有了几分刺眼。
空地上,那条百丈长的实验木轨静静卧着,被前夜的雪水浸过,颜色深黯,像两条吃饱了水的巨虫。轨道旁,停着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怪异的组合体。
不再是孤零零的一辆“铁牛车”。而是三辆!前、中、后三辆尺寸统一、样式相同的重型四轮平板车,用结实的铁链和粗麻绳首尾相连,组成了一列简陋的“车队”。车体依旧是厚重的栎木板拼接,但边角都用铁条加固过,显得敦实而粗犷。车轮外侧包嵌的铁皮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最关键的,是打头那辆车的车头部分。原本笨拙难用的整体转向木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复杂得多、也精巧得多的金属与硬木混合结构——一个原始的“转向架”。
两根粗短的铁制立轴,被牢牢固定在车头前部两侧,顶端通过一个看起来歪歪扭扭、用铁棍和厚木块拼成的梯形框架连接。这个梯形框架的两端,又各自通过一个简易的铁轴套,连接着两个前轮的车轴。如此一来,推动或拉动那个梯形框架,就能通过几何关系,带动两个前轮以略有差异的角度同时转向!
这就是秦战苦思冥想、结合“圆规腿”的简陋比喻,和黑伯他们用废料堆里挑出来的边角铁件、反复敲打调试了不知多少遍,才勉强捣鼓出来的“阿克曼转向机构”的原始版本。粗糙、丑陋,充满了手工打造的瑕疵和不稳定感,但……它确实能动,而且初步解决了两个前轮转向不同步、互相别劲的致命问题。
车体下方,后轮的承重也做了改进。没有秦战设想中那么理想的独立轴座,但黑伯将后轮车轴缩短,两端嵌入加厚的、内衬了铁片的硬木“轴承盒”中,再将这两个“轴承盒”用更粗壮的木方和铁箍,直接固定在车板底部两侧。虽然还是刚性连接,减震几乎没有,但至少分散了部分受力,对车轴的直接压力小了些。
此刻,三辆车的车板上,已经装满了东西。不是模拟的沙袋,而是实打实的物料——打头的车上,堆着小山般的、用于锻造甲片的优质熟铁锭,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中间的车,码放着整齐的、用于衬垫甲胄的厚麻布捆,散发出植物纤维特有的微涩气息;最后一辆车,则载着几大桶刚刚按新标准验收合格的生漆,浓烈的气味即便隔着距离也能隐约闻到。每辆车的载重,都远远超过了普通牛车的极限。
黑伯站在车列最前方,身上那件油污发亮的皮围裙都没脱,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一只手扶着那粗糙的转向梯形架,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冷,是紧张,也是兴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轨道,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周围,参与制作的工匠们,以及闻讯赶来的猴子、百里秀,还有不少工坊里休班的匠人、学徒,围成了一大圈,屏息静气,目光都聚焦在这列怪模怪样的“火车”上。
阳光把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混合着铁腥、漆味、木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绷紧的期待。
“大人……”黑伯转过头,看向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秦战,声音干涩。
秦战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充满各种气味的空气,点了点头:“开始吧。”
黑伯深吸一口气,对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八名精壮工匠挥了挥手。那八人立刻上前,两人一组,分别站到了三辆车两侧预留的推杆位置。最前面还有四个工匠,准备辅助控制转向架。
“起!”黑伯低吼一声。
八名推车工匠同时发力,喉咙里发出用力的闷哼。车列先是纹丝不动,车轮似乎被轨道微微卡住。一个工匠连忙用撬棍别了一下车轮。
“嘎啦——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木材承重的呻吟声响起,沉重的车列猛地向前一窜,动了!
包铁的车轮碾过略带湿滑的木轨,发出“沙沙”的、不同于泥土路摩擦的声响。推车的工匠们立刻感觉到不同——阻力虽然依旧巨大,但方向明确,只要沿着轨道向前用力即可,无需担心车轮偏斜、陷入泥坑。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当车列需要沿着轨道一个预设的、不大的弯道转向时,前面控制转向架的四个工匠,按照黑伯这几日反复训练的步骤,一起扳动那个梯形框架!
“咯吱……嘎……”
转向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木头挤压声,听起来随时会散架。但奇迹般的是,两个前轮真的开始转动!虽然转动得有些滞涩,角度也未必完全符合秦战画的那个“圆规腿”理论,但它们确实在协同转向!沉重的车头,带着后面两辆车,缓缓地、笨拙地,却又是确凿无疑地,沿着弧形的木轨,画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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