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北京,秋日头暖洋洋地照在帽儿胡同里的这片四合院区,陈默端着煎好的药走进东厢房,浓郁的药味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
“奶奶,该喝药了。”
炕上半躺着的老太太艰难地睁开眼,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默啊,又到时辰了?”
陈默小心翼翼扶起奶奶,一勺一勺地喂药。老太太每咽一口都要喘好几下,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孙子的衣角。
“这药...太贵了...”老太太突然别开头,不肯再喝,“昨儿个三大爷来说,你把他那本《金石录》给卖了?那是你爹留下的...”
陈默手一顿,药汁洒在褥子上,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奶奶,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您的病不能再拖了,得换副贵点的药。”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当...你爹妈走得早,就留下这些书,那是他们的命啊...”
“您的命才是命。”陈默语气坚决,把最后几勺药喂完,“我再去抓几副药,您好好歇着。”
收拾好药碗,陈默走到外间。满屋子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古籍,有些已经泛黄发脆。这些都是他父母——那对痴迷考古的学者留下的全部家当,听聋老太太说,他俩是搞考古的,去西北挖什么遗址,走了就再没回来。
他轻轻抚过书架,指尖沾了一层薄灰。三个月前,奶奶突然病重,医药费像无底洞,把他那点微薄的积蓄都掏空了。卖书是不得已,可每卖一本,都像在剜他的心头肉。
“不能再卖爹妈的心血了...”陈默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上了锁的木箱上。那里装着父母生前最珍视的几本手稿,他曾发誓绝不轻易动它们。
可现实逼人。今天必须再去琉璃厂碰碰运气。
这四合院不大,拢共二十来口人,却比胡同口的菜市场还热闹。前院三大爷是小学教数学的,算盘珠子打得比谁都精,一分钱能在手里攥出火星子;后院许大茂是电影放映员,仗着能弄着紧俏电影票,见天儿跟傻柱掐架,俩人凑一块儿就跟乌眼鸡似的,不啄出点血不罢休;傻柱是后厨的厨子,人不坏就是嘴碎,嗓门大得能掀了房檐,可心热,见我家难,总偷偷给我塞块肉骨头。
我平时不爱掺和院里的事,不是装清高,是真没那精力。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生煤炉,先给奶奶熬药,再去胡同口买豆浆油条,回来伺候奶奶洗漱吃饭,剩下的时间就蹲屋里翻那些旧书。爹妈留下的书装了整整两个樟木箱,线装的、平装的,还有些写满批注的手稿,我打小翻到大,里头的字认全了,可有些画着符号的页子,至今没琢磨透是什么意思。
这天早上,我刚把煤炉捅旺,火苗子“噌”地窜起来,映得炉边的铁皮水壶泛着光。就听见前院三大爷的声音飘过来,尖溜溜的跟掐着嗓子似的:“陈默啊,在家没?你那煤票还有富余不?我家小子这月贪嘴,多烧了两回开水,煤就不够了。”
我掀开门帘出去,三大爷正站在我家门槛外,手里攥着个空煤铲,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得发亮,眼镜片擦得能照见人,可那眼神却一个劲儿往我屋里瞟——他准是又惦记我家那些书了。前儿我还听见他跟二大妈嘀咕,说我爹妈搞考古的,保不齐书里夹着什么值钱玩意儿,想借两本“看看”,我没应。
“三大爷,我家煤也够戗,这月还得省着烧呢。”我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煤渣子“噼啪”响,“您要是实在急,要不问问傻柱?他单位发的煤票多。”
三大爷咂了咂嘴,没再提煤票的事,话头一转就往奶奶身上绕:“你奶奶今儿怎么样?我昨儿听傻柱说,夜里又咳嗽了半宿?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偏方?我那远房侄女是中医,治咳嗽挺灵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傻柱就是嘴碎,这点事全院都得知道。我勉强笑了笑:“谢谢您惦记,吃了药好多了。”
“那得好好养着,”三大爷搓了搓手,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你也别太熬着,实在不行,那些书……要不你挑几本不常用的,我帮你看看?说不定能换俩钱给你奶奶买点营养品。”
这话听着是关心,可我心里门儿清——他就是想占便宜。我正琢磨着怎么回绝,屋里忽然传来奶奶的咳嗽声,哑得像破锣,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里发紧。我赶紧转身往里走:“三大爷,我先伺候奶奶了,您慢走。”
进了屋,奶奶正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我赶紧扶着她,把枕头垫得高些,又给她顺了顺背。她抓着我的手,手凉得像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默儿,别听你三大爷的,那些书是你爹妈留下的念想,不能动。”
“我知道,奶奶,您别操心这个。”我拿过桌边的搪瓷缸,倒了点温水给她润嗓子,“我这就去给您熬药,喝完药再睡会儿。”
熬药的时候,我盯着炉子里的火苗发呆。药罐里飘出的中药味,苦得钻鼻子,混着煤烟味,成了我每天最熟悉的味道。大夫说奶奶这风湿性心脏病得手术,可那手术费要三百多块——我攒了大半年,才攒了不到五十块,连药钱都快撑不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