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还没亮透,窗纸上才刚蒙着层灰蒙蒙的亮,陈默就睁开了眼。屋里静得能听见奶奶在里屋匀长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鞋底蹭着地面发出半点声响。灶房里冷飕飕的,他摸黑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橘红色的火苗“噼啪”一声蹿起来,映得他脸上暖烘烘的。淘好的米下锅时,水“咕嘟”一声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木柴,刚直起身要擦手,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嗡嗡”的闷响,像头蛰伏的野兽,在清晨的胡同里格外扎耳。
“这么早?”胡八一的声音突然从墙头飘下来,带着点嚼东西的含糊劲儿。陈默抬头一看,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墙头上了,军大衣的领子竖得老高,手里还攥着半个啃得坑坑洼洼的馒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陈默没回头,往锅里撒了把红枣,红枣“噼里啪啦”掉进粥里,溅起细碎的泡沫:“许四海的人。”
话音刚落,院门上就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正好三下,透着股说不出的规矩,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陈默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汽,慢悠悠地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昨天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身后停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车身擦得锃亮,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泛着冷光。
“陈先生,许总让我来接您。”年轻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院里扫了一圈,扫到墙头上的胡八一时,眼珠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戒备,“这位是?”
“我朋友。”陈默一边系外套扣子,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一起的。”
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嘴角扯了扯,像是在努力维持礼貌:“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许总只吩咐了接您一个人……”
“那我不去了。”陈默说着,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作势就要关门。
“别别别!”年轻人赶紧伸手拦住门,指尖都泛了白,脸上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陈先生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是您的朋友,那一起走就是了,请,请进车里。”
车子慢悠悠地穿过清晨的胡同,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车身晃了晃。胡八一扒着车窗看了眼外面,又低头摸了摸身下的真皮座椅,皮质细腻得很,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他凑到陈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好家伙,这许四海排场真不小啊,这年头能坐上上海牌的,可不是一般人物。”
陈默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胡同口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热气腾腾的豆浆桶冒着白气,几个穿着棉袄的老人缩着脖子在排队。车子拐上长安街,路边的杨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远处的天安门城楼在晨光里隐约可见,红墙黄瓦透着股庄重劲儿。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灰墙小楼前,这楼看着不起眼,墙皮都有些剥落了,门口却站着两个穿便装的壮汉,身材魁梧得像两座铁塔,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着来往的人。陈默下车时,特意瞥了一眼壮汉的手腕,隐约能看见袖口下露出的刺青,心里咯噔一下。
许四海早就等在客厅里了,穿着件绸缎面的棉袄,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咔咔”作响。见陈默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可当目光扫到跟在后面的胡八一时,笑容僵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热情地走上前:“哎呀,胡兄弟也来了?欢迎欢迎!快请坐,快请坐!”
他引着二人往地下室走,脚下的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许四海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赶紧上前,“哐当”一声拉开铁门,一股混杂着樟木和旧纸的味道扑面而来。
地下室里别有洞天,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照亮了一排排整齐的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玉器、青铜器,青花瓷瓶泛着幽蓝的光,玉佩在灯光下透着温润的色泽,青铜器上的纹饰繁复而神秘。许四海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炫耀:“这些都是我多年的收藏,走南闯北攒下的宝贝。陈默同志,你给长长眼?”
他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个青花瓷瓶,瓶身绘着缠枝莲纹,釉色鲜亮。“这是康熙年的官窑,你看看怎么样?”
陈默接过来,指尖轻轻划过瓶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他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底款,“大清康熙年制”六个字写得工工整整。
“胎质细腻,青花发色纯正,缠枝莲纹画得也挺灵动。”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不过……这底款写得过于工整了。康熙早期的官窑款识,往往带着点随性,笔锋里藏着股劲儿,不像这个,太规矩了,反倒显得刻意。许先生这件,应该是光绪年间仿的,仿得倒是挺用心,也算是件不错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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