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夏夜的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个问题,简单得像一句童言,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是啊,玉麒麟卢俊义,河北首富,武艺盖世,他为什么要去打仗,为什么要去京城?
他是不是也只想守着自家的田产,在秋天看一片金黄的麦浪翻滚?
陈景明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妹妹临终前那句“卢俊义骑马穿过麦田”的呓语,猛地在耳边炸响。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一场游戏,也不是在演戏。
他是在替妹妹,听完那个她永远也看不到的结局。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讲下去,把每一个英雄的结局,都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刻进这个宁静的夜晚里。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暗处走来,手里拎着一个奇怪的铁皮箱子。
是老张。
他默默地将一只改装过的、接着手摇发电机的铁皮喇叭箱放在陈景明旁边,又把一个简陋的麦克风递给他。
“你们讲,我来放大。”老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他拍了拍陈景明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月光,“有些话,不能只靠电活着。”
电流的“滋滋”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不再代表着消亡,而是意味着新生。
陈景明的声音通过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打谷场,甚至飘向了更远的夜空。
“下一个,谁来讲?”
王强第一个跳了出来,抢过麦克风,挥舞着手臂大吼:“林教头雪夜上梁山!”
一个瘦小的男孩跟着上台,模仿武松打虎的吼叫,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接着,有人讲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有人学时迁鸡鸣狗盗,笑声、哭声、惊叹声混成一团。
萤火虫在孩子们身边飞舞,一闪一闪,像极了那天信号站建成时,电视屏幕上飞舞的雪花点,又像是为这些逝去英雄点亮的无数盏长明灯。
当陈景明讲完最后一个好汉的故事,为这场盛大的“口头葬礼”画上句号时,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热。
视野中,那熟悉的虚拟文字再次一闪而过。
这一次,他看清了。
王强的头顶,浮现出几个灰色的字:【暴发后崩塌】。
李娟的头顶,则是一行锐利而无奈的标签:【困在格子间的鹰】。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一片虚无中,四个沉甸甸的字缓缓浮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重量,烙印在他的胸前。
【守夜人】。
这一次,陈景明没有惊慌,也没有迷茫。
他只是迎着那几个字,在心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从他决定为妹妹守住那个梦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集齐水浒卡的狗剩了。
孩子们渐渐散去,打谷场重归寂静。
王强跑到远处一块废弃的石碑上,用一块尖利的石头,重重地刻下了一道划痕。
李娟却没有走,她拉住陈景明,指着远处废弃猪圈那个模糊的轮廓,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狗剩,我们建的,不能只是一个临时的信号站。”
陈景明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它得有个名字,一个像梁山泊聚义厅那样的名字。就叫‘梁山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作业本,翻到背面,用铅笔头画了一个潦草的草图,“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梁山堂’。我们得有规矩。”
王强也凑了过来,看着图纸,挠了挠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冲到猪圈那面斑驳的土墙边,用刚才那块尖石,歪歪扭扭地刻下了几个字。
“第一条规矩——”他大声宣布,像是在宣读一道神圣的律法,“不准收钱!”
陈景明望着远处连绵起伏、在月色下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麦田,轻声说:“我妹没看完的故事,我们一代一代,讲下去。”
月光洒在那个空荡荡的、曾经挂过白布的银幕架上。
架子依旧沉默,但风中,仿佛已经有了无数的声音,在低语,在回响,在等待着被记录,被传颂。
李娟低着头,借着月光,在那本作业本的背面,郑重地写下了一行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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