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喷吐着粗重的白汽,缓缓停靠在南京站斑驳的月台。车窗外的景象,让靠着硬座车窗闭目养神的许愿微微睁大了眼睛。一面巨大的、红底黄字的条幅,如同燃烧的火焰,赫然悬垂在出站口的门楣之上:
热烈欢迎着名作家许愿同志莅临南京!
字是遒劲的仿宋体,每个字都有半人高,条幅下方,整整齐齐站着四男四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那个年代知识青年典型的装束——男同志是藏蓝或灰色的中山装、解放装,女同志是素色翻领外套配长裤或长裙,个个站得笔挺,脸上洋溢着热切而克制的笑容,目光齐刷刷投向许愿所在的车厢方向。他们胸前都别着小小的徽章,在阳光下偶尔一闪。
“许老师,这边请!”一位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约莫三十出头的精干男子,早已在车厢门口等候,他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我是南京作协的我姓李,负责接待您!一路辛苦!”
许愿点点头,握了握手。刚踏出车厢,站台上特有的混合着煤烟、铁锈和人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八位等候的年轻人立刻迎了上来,为首一位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女同志,声音清脆地代表众人开口:“许愿老师,欢迎您!我们是南京文联和作协的工作人员!可把您盼来了!”
简单的寒暄介绍在站台上快速进行。小李一边引着许愿往出站口走,一边指着外面:“车在外面等着呢,咱们直接去作协,领导和同志们都在等您。”
穿过略显拥挤、弥漫着汗味和行李气息的出站通道,刚走出检票口,许愿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脚步。一辆军绿色的212北京吉普车,如同一匹剽悍的战马,威风凛凛地停在站前小广场最醒目的位置。
李同志快步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许老师,请上车!”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吉普车驶离了喧嚣的火车站。
车子开得不快,穿行在南京城街道上。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虽然新叶尚未完全舒展,但遒劲的枝桠已交织成拱形的穹顶,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下,在路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街道两旁,是灰砖或淡黄色拉毛墙面的建筑,既有民国遗风的洋楼,也有苏式风格的敦实宿舍楼,间或有挂着“国营”招牌的商店和飘着饭菜香气的饭馆。自行车流是街道的主角,偶尔驶过的公交车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梧桐树芽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长江水系的湿润。
“那是新街口,咱们南京最热闹的地界儿!”李同志指着前方一个路口介绍道,语气带着本地人的自豪,“前面不远就是作协了。”
车子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四层灰砖小楼前停下。楼门上方挂着“南京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南京市作家协会”两块白底黑字的牌子。
然而,作协小楼前的景象,让刚下车的许愿再次感到了意外,甚至是一丝震动。
小楼门前不大的空地上,竟黑压压聚集着数十人!有穿着工装、头发花白的老者,有戴着眼镜、腋下夹着书本的学生模样的青年,有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他们手里几乎都拿着书,翘首以盼,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停稳的吉普车上。当许愿在李同志陪同下走下车时,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响起一片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
“来了!来了!是许愿老师!”
“真是他!跟《人民文学》封底的照片一样!”
“快看!他下车了!”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将许愿和李同志围在了中间。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一张张兴奋的脸庞,无数本被高高举起、翻得有些卷边的书,像一片汹涌的书海,瞬间淹没了许愿。
“许老师!给我签个名吧!我太喜欢《牧马人》了!”
“许愿同志!请签在我的《许三观卖血记》上!您写得太感人了!”
“老师!《钟鼓楼》我看了三遍!您签扉页就行!”
“还有我的《三体》!黑暗森林法则太震撼了!”
一本深绿色封面的《牧马人》,一本封面是抽象水墨人物、书名醒目的《许三观卖血记》,一本古朴深褐色的《钟鼓楼》,还有那本墨绿色的《三体:黑暗森林》……这些当下最火的作品,此刻被无数双手高高举起,如同虔诚的信徒捧出的圣物,争先恐后地递到许愿面前。
李同志和作协另外几位工作人员奋力维持着秩序:“大家别挤!别挤!许老师刚到,请大家理解!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但人群的热情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一时难以控制。许愿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被汗水浸湿的书页边缘,看着那些充满期待甚至有些狂热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有被认可的暖意,有面对巨大关注的些许不适,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对李同志点点头,又提高声音对人群说:“同志们,朋友们!谢谢大家的厚爱!请大家排好队,注意安全!我给大家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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