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蒸点的小胡婶子,微微抬了抬厚重的眼皮,又迅速垂下去,继续揉她那块巨大无比的面团,只是揉的节奏似乎快了一拍,像在发泄某种情绪。
几个年轻的小帮厨互相交换着眼色,眼神里充满了“又来了”、“这月第几回了?”、“谁啊这么倒霉撞老炮仗口上了?”的信号流。
直到“蹬蹬蹬”的高跟鞋声带着一股能把人冻伤的寒气,从办公室门口清晰无比、不容忽视地碾压过来,以横扫千军的姿态,穿过这仿佛定格的大厅一角。
刚刚还竖着的耳朵瞬间集体归位,刚才还凝固的表情瞬间解冻——迅速转化成了更用力的切菜、更专注的颠锅、更卖力的清洗。
刘庆娟踩着那令人心惊胆战的节奏,面沉似水,像一台开足了马力的移动制冷机。她目不斜视,但那镜片后射出的余寒,足以让路过的灶前小伙计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大勺掉进滚油锅。
没有人敢在她经过时抬头。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直到那道冰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往管事部办公室的走廊尽头。
“呼……” 不知是谁,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打开了泄气阀。瞬间,厨房里的噪音级别“嗡”地一声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夸张劲儿。剁刀声更猛烈地“噔噔噔”响起,像是在擂鼓庆祝;油锅里“滋啦滋啦”的热油煎炸声变得格外清脆,如同放起了小鞭炮。
离那扇“风暴之眼”最近的红案区,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安全”的眼色。烧腊老张终于把蹭鼻子的手放下来,扯着嗓子对还在小心翼翼切姜花的帮厨小何喊:“小何!没睡醒啊?!那姜丝儿让你切成绣花针了?!要切墩子!粗点!见棱见角!下油锅有脆劲儿!懂不懂?!” 音量比平时大了不少,像是在宣告某种秩序的恢复。
小何被吼得一缩脖子:“啊… 是!是!张师傅!” 赶紧把刀法改成了豪放派。刚在风暴外围小心翼翼刮鱼鳞的小帮工小王,此刻也来了精神,一边加快刮鳞片的速度,一边伸着脖子,朝离二砧比较近、负责凉菜打杂的李姐挤眉弄眼,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悄悄话”说:“哎,李姐,刚里头…动静不小啊?听着又是…嗯?” 他努努嘴,朝着管事部方向。
李姐正利落地把一大盆焯好水的海带丝捞出来沥干,闻言翻了个白眼,压低了声音却确保红案区能听清楚:“还能有谁?除了那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闲得屁疼盯着人家新来漂亮姑娘后脑勺不放的‘大明白’,还能是谁?” 她把“大明白”三个字咬得极其清楚。
旁边一个正在码糖醋排骨的打荷青年嗤笑一声:“啧,你说咱后厨美女多了也不见得出乱子啊?人家小叶来了,干活手脚麻利,饺子包得跟花儿似的,对谁都笑呵呵的…有啥问题啊?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旁边马上有人递话:“哎,你懂啥!‘管事’嘛,不‘管’哪来的‘事’?总得寻摸点由头才显得人家能耐不是?不然她那点活儿,半小时不都干完了?剩下时间干嘛?数头发丝儿?” 这话引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人群角落里,正在一丝不苟地练习抹花刀鱿鱼卷的小学徒阿强,却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不过刚才听那话茬儿…好像还扯上二少身边那位陈哥了?小叶姐…真绊倒了?他看着鱿鱼卷上细密整齐的十字花刀,心说:小叶姐走路挺稳当的啊…不过也难说,地上有时候确实滑……他有点担心地朝面点区那边望了一眼。
不远处,蒸点案台后面。小胡婶子依旧在揉那块巨大的面团,只是这次,她脸上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近乎耳语、但保证左右两边的中年阿姨们都能听到的音量说:“看见没?这就是眼高于顶的结果。天天操心人家的‘作风’,也不瞅瞅自己那张脸,擦那么厚粉盖得住一脸刻薄相?哼,人家新来的小叶咋了?能干活、能受累、能挣脸面就行呗!管天管地还管人姑娘走路腰扭不扭?她是城管么?管的倒是挺宽!切!” 她狠狠一摔面团,发出“噗”一声闷响,像是给这段话砸了个注脚。
摘菜的排头兵张阿姨也适时地点火:“就是!你看那‘大明白’平时拿鼻孔看人的劲儿,好像咱们后头这地界是她家开的一样!小叶子多好一人啊,前两天还帮我抬那筐死沉的大白菜来着!手脚利索,嘴还甜!不像有些人,脸冷得跟冰柜冻久了的肉疙瘩一样!呸!”
“可不咋地!我看呐,”旁边一个胖胖的阿姨接口,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神秘,“八成是看人家年轻漂亮,怕抢了她什么风头呗?或者是…嗯?眼红?嫉妒?”
“嘁!”几个人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一场无声的、但立场鲜明的阵营划分,在弥漫着硝烟余味的厨房里悄然完成。而刘庆娟刚才那一番气势汹汹的“审判”,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震慑效果,反而在基层群众心里,成了刻薄、多事、嫉妒的反面教材。孙老大那虽然粗暴但维护自己人的态度,倒意外地收割了一波民心。
当然,也有例外。在离风暴中心最远的冷菜间门口,那位被刘庆娟称为“有真本事”、双手关节粗大的老马师傅(花姐),慢悠悠地摘着最新送来的一筐嫩菜心。她全程没有参与讨论,那张布满岁月风霜的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直到听见那声巨大的甩门和孙兆云的怒吼消失。她才极轻微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摇了摇头,手指熟练地掐掉菜心的老叶根茎,嘟囔了一句只够自己听见的感慨:“啧…火气恁大,伤肝。”
然后,继续做自己分内那点事。面点区在厨房的另一端,稍微避开了刚才那场冲突的最强音浪,但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形的震动。
叶如娇正站在巨大的木质案板前。她今天的工作是压面条。机器暂时不用,手工压面更显功夫和美感。
案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高筋面粉,像初冬的霜。她刚从和面大盆里取出醒好的一块面剂子,带着手套的双手(因为要保持手指皮肤细腻,她通常都戴着专用的薄棉纱手套操作),灵活地将面团搓成粗胖的长条状。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让穿着合身白色工装的胸口线条微微起伏,但专注的神情掩盖了任何别的意味——双手稳稳抓住两头案板上的枣木长擀面杖(那东西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老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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