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包铁木轮碾过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噔声,打破了车厢内近乎凝滞的寂静。林玄微微掀起藏青棉布车帘一角,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
玉京的繁华,以一种喧嚣而冰冷的方式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绫罗绸缎的贵人乘着华盖香车招摇过市,吆喝叫卖的小贩在攒动的人头间奋力挤出一条缝隙,空气中混杂着脂粉的甜腻、食物的油烟、汗液的酸馊,还有某种…沉淀在砖石缝隙里、挥之不去的、属于权力与欲望的腐朽气息。飞檐斗拱的楼阁鳞次栉比,朱漆金粉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彰显着帝都的巍峨气派。然而,这浮华的表面之下,林玄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紧绷感。行人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沿街商铺的伙计笑脸迎客,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麻木;就连那巡街的兵丁,甲胄鲜亮,步伐整齐,握在刀柄上的手却过于用力,指节泛白。繁华的表象,掩盖不住内里涌动的暗流。
“好一座…锦绣牢笼。”秦越人闭目靠在车厢壁上,并未看窗外,只是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空气中分辨着什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在咫尺的林玄能听清。“皇甫嵩倒了,严世蕃下了天牢,但这京城里的血腥味和药渣子里的阴毒气,可一点没少。”
林玄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光线顿时昏暗下来。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灵草护身符,阿芷的担忧仿佛透过这小小的信物传递过来。西方阴影的迫近感,在这座巨大的权力迷宫中,似乎被暂时压抑,却并未消失,如同沉在深潭底的巨兽,只待时机搅动风云。
马车在七皇子萧景琰安排的一处别院门前停下。别院位于相对僻静的清平坊,青砖灰瓦,门庭低调,两尊石狮子也雕得颇为温和,与朱雀大街的张扬截然不同。然而,林玄和秦越人下车时,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街角几个看似闲散的身影。那些身影或倚墙假寐,或低头摆弄着劣质烟斗,但眼神的余光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别院的大门。目光中混杂着审视、窥探,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恶意。
“皇甫家的丧家之犬,还有严世蕃门下侥幸逃脱的几只臭虫罢了。”秦越人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那几个探子耳中。他眼神锐利如针,扫过之处,那几个身影明显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随即又强装镇定地继续“闲逛”。
“秦先生好眼力。”一个温润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身着常服的萧景琰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忧色和连日操劳的疲惫。“一路辛苦了。快请进,此地非说话之所。”
别院内果然别有洞天。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假山流水布置得清雅别致,隔绝了外界的嘈杂。然而,萧景琰带来的消息,却比外面的窥探目光更显沉重。
书房内,门窗紧闭,只余一盏清灯。萧景琰屏退左右,亲自为林秦二人斟上热茶,茶香氤氲,却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林兄,秦兄,你们能平安抵京,孤心中稍安。然,这京城局势,比离京时更为诡谲凶险。”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皇甫嵩虽死,皇甫明尚在。此獠恨秦兄入骨,如今失了严世蕃这座靠山,如同断脊之犬,行事更加疯狂狠毒。据可靠密报,他已暗中联络了其父旧部死士,并可能勾结了流窜在外的血屠残党,正在密谋行刺!目标,直指二位!”
秦越人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眼神冰冷:“跳梁小丑,何足道哉。正好一并收拾干净,省得日后麻烦。”
“秦兄切莫大意!”萧景琰正色道,“皇甫明不足惧,但其背后,恐有更深推手。严世蕃虽倒,其党羽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尤以太医院为甚!”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现任太医院院判周怀仁,乃是严嵩一手提拔的心腹,医术平庸,却极擅钻营逢迎,把持太医院多年,早已将其经营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河洛救灾时,太医院上下推诿塞责,尸位素餐之状,林兄秦兄当有切肤之痛!”
林玄想起河洛遍地哀鸿时,那些姗姗来迟、架子十足的太医,以及他们开出那些昂贵却无效的方子,眼神微沉。
“如今父皇下旨,要二位入太医院‘供奉’,参赞医道革新。在周怀仁等人眼中,这无异于猛虎入羊群,是要去砸他们的饭碗,夺他们的权柄!”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愤怒,“他们明面上不敢抗旨,但暗地里,必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刁难、构陷、排挤!甚至…不排除用些下作手段。太医院药库深广,秘方繁多,若在二位经手的方剂或药材上动些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秦越人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嘴角的冷笑带着锋利的弧度:“哦?那孤倒要看看,这位周院判,能拿出些什么‘下作手段’来。论用药施针,论识毒辨奸,我倒想知道,这太医院里,有谁能在我眼皮底下玩出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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