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巷”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心头。林玄与秦越人返回别院书房,窗外的天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萧景琰内侍带来的消息,撕开了帝都繁华锦袍下溃烂的脓疮,也将太医院周怀仁一伙的阴毒与冷漠暴露无遗。数十条人命,在“避免恐慌”的冰冷托词下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如同扫去阶前几片落叶。
“好一个‘寻常时疫’!”秦越人指尖捻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一点寒星,映着他眼中冰冷的杀意,“周怀仁这条老狗,是真急着给我们‘接风洗尘’了。拿贫民的血来铺路,这见面礼,够分量。”
林玄静立窗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坊墙,落在那条挣扎在帝都阴影里的陋巷。他能“望”见,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模糊感知到那片区域上空弥漫的、混杂着痛苦、绝望与一丝…不祥灰败的气息。那不是寻常时疫的驳杂病气,更像是…某种阴邪之物被刻意引动后残留的污秽。“柳条巷之事,绝不能就此掩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那些枉死之人,需要公道。活着的,需要救治。这污秽的源头,更需要根除。”
“根除?”秦越人冷笑一声,金针在他指间灵巧地翻转,“谈何容易。周怀仁敢这么做,必有后手。封锁消息,压下顺天府,不过是第一步。若我所料不差,下一步,便是将脏水泼向我们!要么说我们入京带了邪气,要么污蔑我们为扬名而暗中施毒!这老狗,深谙此道!”
两人正低声计议,别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景琰留下的那名心腹内侍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书房,脸色煞白,额头见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二位…二位先生!宫…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捧着…捧着明黄圣旨!宣…宣二位即刻入宫觐见!”
圣旨?!即刻觐见?!
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恰在柳条巷噩耗传来之后!林玄与秦越人目光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凝重。这绝非简单的“封赏”程序!皇帝老儿病榻缠绵,突然急召,必有蹊跷!是周怀仁的谗言已至御前?还是皇甫明之流趁机发难?抑或…是那柳条巷的“邪乎”症状,终于捂不住盖子,惊动了深宫?
“慌什么!”秦越人一声低喝,如同冰水浇头,让那内侍一个激灵,勉强稳住心神。他收起金针,整了整因方才情绪激荡而略显凌乱的衣襟,眼神锐利如刀:“兵来将挡。正好,也省得我们去找他!”他看向林玄,“林兄,看来这‘御前应对’,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早,也更凶险。”
林玄深吸一口气,袖中的灵草护身符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阿芷无声的祈祷。他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莫让天使久候。”
传旨的果然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李莲英。他面白无须,一身簇新的蟒袍,手持拂尘,站在别院前庭,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居高临下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滑腻的毒蛇,在走出房门的林秦二人身上细细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林先生,秦先生,皇爷口谕,念二位救驾河洛、封魔葬龙,功在社稷,特恩旨召见。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二位…速速随咱家入宫谢恩吧?”李莲英的声音尖细绵长,拖腔带调,那“救驾”、“封魔”的字眼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提醒他们身为“功臣”的本分。
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只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李莲英亲自领着,穿过层层宫禁。巍峨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朱红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轿夫单调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荡,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沉闷得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昂贵香料与陈年药味的奇异气息,甜腻中带着腐朽,如同这座庞大帝国心脏深处散发出的垂暮之气。
轿子最终停在了一座格外幽深寂静的宫殿前——“养心殿”。殿宇依旧恢弘,琉璃瓦在秋日下泛着冷光,但殿前守卫的金甲武士脸色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神空洞,毫无生气。殿门虚掩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仿佛朽木般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莲英躬身引着二人入殿。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明黄帐幔低垂,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幽幽燃着,火苗跳动,映得殿内人影幢幢,更添几分阴森。龙榻之上,老皇帝萧彻裹在厚厚的明黄锦被里,只露出一个枯瘦蜡黄的头颅,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稀疏的白发贴在头皮上。他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嘶声,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榻前,除了侍立的太监宫女,还站着几个人。一身紫袍、面白微胖的太医院院判周怀仁垂手侍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忧色。他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身着太医服色、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是周怀仁的心腹副手刘太医。另一侧,则是一位身着亲王蟒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被两名内侍搀扶着,正是皇室宗正、德高望重的庆亲王。老亲王面色灰败,印堂隐隐发青,气息短促,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显然沉疴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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