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嬴娡揣着半块偷偷藏起来的粟米饼,蹑手蹑脚溜回那座荒废的山神庙时,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庙里空无一人。
昨日阿姊倔强跪坐的那片干草堆,此刻被打理得异常齐整,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一夜。破败的供桌被擦去了积灰,歪斜的半个蒲团摆正了,连门槛边的落叶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阿姐身上那件旧麻衣的皂角味,证明她确实在这里存在过。
嬴娡慌了神,扭头就往家跑,裙裾绊倒了破筐也顾不上,拼命往家赶。
“阿爹!阿娘!不好了!阿姐不见了!”她带着哭腔冲进那间低矮的土木屋。
母亲正端着粗陶碗给小弟喂水,闻言手猛地一抖,水洒了一身。坐在门槛上闷头削着木箭的父亲嬴鹧豁然抬头,眉头拧成了死结:“嚷什么!她能跑哪儿去?定是躲到哪个角落怄气!”
“不是的!庙里……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阿姐肯定走了!”嬴娡急得直跺脚。
母亲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她放下碗,一把抓住嬴鹧的胳膊:“她阿爹!芷儿那性子……这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女娃……”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惊惶。昨日递给女儿那微薄得可怜的火种和干粮时的不安,此刻汹涌成灾。
嬴鹧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嘴上骂着“不省心的孽障”,脚步却已跨出门去。母亲连忙扯上嬴娡和稍大些的弟弟,急匆匆跟了上去。
一家子人心急火燎地沿着通往破庙的小径呼喊寻找,惊起几只山雀。父亲的声音最大,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母亲的呼唤则被哽咽切割得断断续续。
就在接近破庙后山那片密林边缘时,走在最前的弟弟突然停住,指着前方,瞠目结舌:“那、那是……”
晨雾尚未散尽,林间的光影斑驳陆离。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艰难地从密密的灌木丛里钻出来。
是嬴芷。
她昨日那身虽旧却整洁的麻布衣裙,此刻已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沾满了泥泞、草汁和某种深色的污渍。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纵横着好几道新鲜的血痕,掌心也一片模糊。发髻散乱,沾着枯叶,脸颊上还有几道泥印子。
可她那双总是沉静执拗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更让人震惊的是她的背上——用藤蔓粗糙地捆缚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巨大包袱,里面鼓鼓囊囊,形状各异。几束还带着露水的不知名草药顽强地从缝隙里支棱出来,最显眼的是包袱下面,竟还晃晃荡荡地系着两只肥硕的、早已断气的野雉!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力气,腰背却被那沉重的负担压得挺直。
看到目瞪口呆的家人,嬴芷停下脚步,喘着气,汗水顺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滑下,冲开几道泥沟。她没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背上那硕果累累的负担。
母亲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我的儿啊!”便扑了上去,想碰她又不敢,手悬在半空,眼泪夺眶而出,“你、你这是去了哪里?怎地弄成这般模样?!疼不疼?……”
父亲嬴鹧僵在原地,看着女儿满身的伤和那绝对不是一个少女该有能力弄到的“收获”,他那张惯常严厉刻板的脸微微抽搐着,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呵斥出来。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两只肥野雉,眼神里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嬴娡和弟弟怯生生地围过去,看着阿姐背上那些吃的、草药,还有隐约可见的几枚野果,眼里充满了敬畏和困惑。
嬴芷望着母亲焦急的泪眼,又看了看父亲那副罕见失语的模样,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平静:
“山里……能找到吃的。”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治阿弟咳嗽的草药,我也找到了。”
晨光终于穿透林雾,照亮她狼狈却坚毅的身影,以及那份足以让她自己在饥馑里眼前一亮、沉甸甸的生机。
风穿过山林,万叶吟唱,仿佛也在为这个浑身污垢、伤痕累累,却独自背回了一个小小宇宙的少女沉默的致敬。
嬴芷抿着唇,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却倔强地扬起下巴。她负气地从父亲嬴鹧跟前走过,衣角带风,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个,仿佛他只是这山上一尊碍眼的木桩。
她径直走到母亲面前,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开裂的手正无措地绞着衣角。嬴芷停下,从怀里掏出几株还沾着泥土清香的草药,不由分说地塞进母亲手里。那草药叶片边缘带着细齿,根须完好,是治疗小弟咳嗽的土方里最重要的一味。
“给小弟煎水喝。”她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赌气的味道,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说完,她不等母亲反应,猛地转身,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座荒废山神庙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决绝,仿佛要将身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彻底割裂。
“芷儿!芷儿你去哪儿!回来!”母亲反应过来,焦急地呼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想追,却被身旁沉默如铁塔般的丈夫一把拽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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