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裂缝狭窄而曲折,王悦之几乎是挤在其中,艰难前行。心口墨莲的灼痛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深处的阴冷与尘埃气息。
不知摸索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天光,伴随着清冽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奋力爬出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他竟身处一座险峻山峰的半山腰,但见四周怪石嶙峋,松柏倒挂,身后是藤蔓遮掩的洞口,那藤蔓粗如儿臂,枝叶交错,宛若一道天然屏风。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偶有山鹰掠过,发出凄厉长鸣。晨曦微露,霞光万道,远山如黛,层峦叠嶂,显然已是清晨。他竟然从地底直接穿出了北郊范围,来到了更为荒僻的群山之中!只是那暗河之下昼夜难辨,不知已过几日。王悦之心中暗惊,细辨方位,但见群山走势如龙蟠虎踞,当在城郊西南方向。心内突地一动:可巧,那谢家浪子放浪形骸,寄情山水,行踪飘忽不定。但其最爱盘桓之处,便是这建康城西南的群山之中,尤爱寒山一带的幽静山谷。相传此人常在瀑布旁品茗,松树下饮酒,端的是个逍遥自在的高人隐士。那位亦师亦友、精通玄异之术的隐士,那位半是疯癫半是仙的谢家浪子既识得此毒咒,或有一线解法。
心内稍定,顿觉寒意彻骨,浑身湿透的衣裳在晨风中迅速结起冰碴。王悦之打了个寒颤,深知必须立刻找到避寒之处,否则不等毒咒发作,便要冻毙在这荒山野岭。
他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沿着嶙峋险峻的山脊艰难跋涉。冷汗浸透衣衫,在呼啸的山风中又凝作冰甲,刺得肌肤生疼。那双原本沉稳的手此刻紧攥着崖边枯藤,手指已被磨出多条血口。
墨莲印记在胸口灼灼发烫,犹如附骨之疽般不断吞噬着他的体力和内息。每提一口气,便觉丹田如遭万针穿刺,经脉中流转的真气愈发稀薄。踏在碎石上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竟在青岩间留下淡淡血痕。
举目四望,但见群山莽莽,云深不知处。那谢家浪子踪迹缥缈,该向何处去寻?他望着蜿蜒至云霭深处的樵径,忽觉喉头涌上腥甜。莫非天意弄人,终究要葬身在这荒岭之中?
就在他几乎力竭,倚着一棵古松喘息之际,目光忽然被松干上的一道刻痕吸引。那刻痕看似是天然虫蛀,细看却暗含章法,竟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标记——三道弧线交错,形似流云,正是陈郡谢氏子弟惯用的山行路标!
王悦之心中猛地一震。谢氏与王氏世代交好,子弟同游山水时,常以此种标记示意去向。这标记刀口尚新,绝非陈旧之作。
是了!那谢家浪子虽性喜独来独往,但其侄谢峻、从弟谢晦等一众谢家年轻子弟,却常在其左右诗酒唱和、探幽访胜。他们必定熟知其常去的幽居之所。
这标记,莫非是某位谢家子弟不久前留下的?
绝处逢生!王悦之精神稍振,仔细辨认那流云标记所指方向——正是朝向西北方一道更为幽深的山峪。
他不敢耽搁,立刻循着标记所指,艰难向那山峪行去。每走一段,便能在石角、树根等不起眼处,发现同样新旧的流云标记,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灯塔,指引着方向。
越是深入山峪,他心口的墨莲印记竟越是躁动不安,灼痛中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仿佛这山峪深处有什么令它忌惮的存在。
这反常的迹象,反而让王悦之更加确信,自己正接近某个非凡之地。或许正是谢家浪子这等人物选择隐居于此的原因。
终于,在穿过一片浓密的雾霭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谷中云雾缭绕之处,几畦菜圃青翠欲滴,一方清潭澄澈如镜,潭边一间茅屋简陋却洁净,几乎与山水之色融为一体,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静谧与灵韵。
屋前空地上,摆放着一副石桌石凳,桌上残留着一局未下完的棋,黑白子纠缠,杀机暗藏,绝非寻常樵夫猎户所能有。
王悦之走到茅屋前,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袍,尽管狼狈万分,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的风仪,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朗声道:
“琅琊王悦之,遭逢大难,循谢家流云标记至此,恳请主人一见!”
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惊起几只林鸟。
茅屋内寂静无声。
王悦之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特意点明“谢家流云标记”。
依旧无人应答。
他心中微沉,莫非主人不在?或是…不愿相见?
他犹豫片刻,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柴门。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盏油灯,此外便是堆叠如山的竹简、书卷,散落在角落,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的气息。桌上摆放着一套粗陶茶具,壶中尚有残茶,摸上去竟还有一丝余温。
人刚离开不久!
王悦之目光急切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桌角一方压书的镇纸上。那镇纸是普通的青石所制,却打磨得极为光滑,上面以遒劲洒逸、自带一股山水灵气的笔法刻着两个字:“山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