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紫禁城重重包裹。乾清宫的烛火在窗外呜咽的秋风中明灭不定,如同朱由检此刻的心境。白日里与魏忠贤那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分的交锋,此刻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提醒他,此刻正身处龙潭虎穴。
魏忠贤谦卑笑容下隐藏的审视,提及辽东兵权时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为客氏请求“亲王母妃”待遇时那隐隐的逼迫……这一切都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脖颈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窒息而亡。
他,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却困于这具年轻而势单力薄的躯壳之中。朝堂之上,阉党势大;宫闱之内,耳目众多。他就像怒海中的一叶孤舟,看似居于巅峰,实则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
“必须打破这个局面!”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必须找到一个,或者说,培养一个能够执行我意志的支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殿外。那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通常值守的地方。
王承恩……这个名字在历史的记载中,伴随着“忠贞”与“殉国”。他是天启皇帝的信王府旧人,也是历史上陪崇祯一同吊死煤山的唯一近侍。他的忠诚,在史书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那是历史上的王承恩。此刻,站在殿外的那个王承恩,是否真的值得托付性命?他是否早已被魏忠贤拉拢?或者,他只是一个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老奴?
朱由检的心中充满了疑虑。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他的信任,甚至可能是他的性命。但他别无选择。在无法分辨朝臣忠奸的此刻,这个陪伴“朱由检”长大的内侍,是他唯一可能争取的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王承恩。”
殿门外,那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似乎颤动了一下,随即,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王承恩低着头,脚步无声地快速走入,在御阶下重新跪倒。
“老奴在。”
烛光下,王承恩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他年岁已长,眼角布满细密的皱纹,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日光的苍白。他的眼神总是低垂着,带着内侍特有的恭顺,但偶尔抬眼间,那眸子里却并非全然浑浊,似乎还藏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清明。
朱由检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承恩,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层恭顺的外表,直抵其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承恩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的重量,比他手中捧过的任何一件玉器都要沉重。他的脊背微微绷紧,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新皇登基不过一日,白日刚见过魏忠贤,深夜便单独召见自己……这绝非寻常。
良久,朱由检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王伴伴,你是信王府的老人了。”
“是,老奴蒙受两代皇恩,愧不敢当。”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朕记得,小时候顽皮,爬上王府后院的枣树,还是你寻了梯子,亲自将朕抱下来的。”朱由检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追忆。这是他从这具身体记忆碎片里搜刮来的、为数不多的温情画面。
王承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迅速泛红的湿润。他显然没料到,日理万机、身处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还记得这等微末小事。
“皇爷……皇爷您竟然还记得……”他的声音哽咽了,那份刻意维持的恭顺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朱由检捕捉到了这一丝真情流露,心中稍定。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冰冷,如同殿外袭来的寒风:
“可是王伴伴,你觉得,朕现在,比起当年在信王府爬那棵枣树时,是更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王承恩浑身剧震,刚刚抬起的头再次重重磕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颤声道:“皇爷乃九五之尊,天命所归,自有百灵护佑……”
“百灵护佑?”朱由检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弧度与他年轻的面容极不相称,透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只怕是魑魅魍魉,环伺左右吧!”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王承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颤抖的身躯。
“今日殿上,魏忠贤的话,你都听到了。辽东兵权,客氏安置……他哪一句,是真的在为朕着想,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
王承恩伏在地上,不敢答话,只有肩膀在微微耸动。
朱由检蹲下身,拉近了与王承恩的距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压迫:“王伴伴,这里没有外人。朕只问你,在这紫禁城里,在这满朝文武之中,朕,可以相信你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王承恩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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