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那场看似突如其来,实则精心引导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内外荡开层层涟漪。皇帝对阉党试探的强硬反击,以及对陕西灾情异乎寻常的重视,让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天子。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的朱由检却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微末喜悦中。相反,退朝回到乾清宫的他,心情愈发沉重。梁梦环的跳梁小丑行径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感到紧迫的,是翻阅户部、工部送来的那些关于灾情、财政、军备的奏报时,所触目惊心的现实。
国库空虚,账面上的数字可怜得让人心寒;各地卫所兵备废弛,军械锈蚀,兵额虚耗;河道年久失修,漕运时断时续……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轮,已然是千疮百孔,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艰难漂浮。仅靠权谋斗争,或许能暂时稳住船舵,但若不能从根本上修补船体,更换动力,倾覆仍是迟早的事。
“科技……生产力……”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划过。来自后世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够撬动时代,改变国运的,绝非仅仅是权术,更是实打实的、能够提升整个社会生产能力的技术力量。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锁着《兴国策要》的檀木匣子上。那里面,藏着让这个时代瞠目结舌的宝藏。
“是时候了,”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必须给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处’,一个能够落地生根的土壤。”
他需要一面旗帜,一个机构,来汇聚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被主流科举体系所排斥的“奇技淫巧”之力。同时,他也需要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启动他的“第一桶金”计划——玻璃。
沉吟良久,他再次铺开宣纸,提笔蘸墨。这一次,他写的不是秘密计划,而是一道即将明发天下的谕旨草稿。
标题为:《设格物院谕》。
他在旨意中写道:“朕绍承大统,夙夜兢兢,唯恐弗克负荷。尝观三代之治,莫不重实学而黜虚文。《大学》之道,亦在格物致知。盖格物者,穷究事物之理;致知者,推极吾心之知也。今工巧之技,亦蕴含天地至理,岂可因小道而鄙弃之?”
他引经据典,将“格物致知”这一儒家经典概念,与工艺技术巧妙地联系起来,为其正名。接着,笔锋一转:
“兹命于西苑皇庄之内,特设‘格物院’一所。访求天下精通匠作、算学、天文、地理乃至泰西诸学之贤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凡有奇思妙想,能利国利民者,皆可呈报,经核验属实,朕不吝厚赏。院内一应所需,由内帑支应,各衙门不得掣肘。”
他刻意强调了“无论出身,唯才是举”和“由内帑支应”,就是为了绕过吏部复杂的铨选程序和户部捉襟见肘的财政,直接由自己掌控这个未来的核心机构。
写下这道旨意,他心中稍定。但这还不够,格物院是长远之计,他需要立竿见影的效果,来证明这条路的正确性,并快速积累内帑财富。
“王承恩。”他唤道。
一直侍立在侧的老太监立刻上前:“老奴在。”
“前几日让你寻的琉璃匠人和物料,可已备齐?安置妥当?”朱由检问道,目光灼灼。
“回皇爷,均已办妥。匠人三名,皆是京中好手,家世清白,老奴已将其家眷妥善安置,晓以利害。所需纯碱、石灰石、石英砂等物,也已秘密运入皇庄那处僻静院落。内外皆有可靠之人看守,万无一失。”王承恩办事,确实滴水不漏。
“好!”朱由检站起身,“更衣,去皇庄。”
王承恩一惊:“皇爷,您要亲临?那等处所,恐污了圣驾……”
“无妨。”朱由检摆手打断,“朕要亲眼看看,这‘格物’的第一步,能否迈得出去。”
一个时辰后,一身常服,仅带着王承恩和少数几名绝对心腹护卫的朱由检,出现在了西苑皇庄内那座被严格看守起来的院落外。
院落原本是存放杂物的仓库,此刻已被清理出来,砌起了简易的炉窑,旁边堆放着王承恩搜集来的各种原料。三名穿着粗布衣服、神情拘谨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琉璃匠人,在一位中年管事的带领下,跪伏在地,迎接圣驾。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天子,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激动。
“平身吧。”朱由检语气平和,尽量减轻他们的压力,“朕今日来,是想与诸位工匠,一同探究这‘琉璃’之道。”
他走到那堆原料前,指着石英砂、纯碱和石灰石,对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匠人问道:“老师傅,以往烧制琉璃,多用何种原料?火候如何?”
那老匠人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垂询工艺,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万岁爷,小的们以往多用……用铅丹、硝石配上石英,熔成彩釉,点缀于陶胚或金属之上……火候……全凭经验看窑火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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