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的风波与西苑皇庄内的炉火,仿佛是两个互不干涉的世界。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权力暗涌,被重重宫墙隔绝在外。而在那处被严格看守的僻静院落里,只有炉火的咆哮、工匠的汗水,以及对一种未知材料近乎执拗的探索。
第一次尝试的失败,并未让朱由检(陈启)气馁,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来自后世的他深知,任何一项技术的突破,都必然伴随着无数次的试错。他将这次失败视为宝贵的经验数据,详细记录了问题所在——温度不均、鼓风不足、混合不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一有空闲,便会换上常服,悄无声息地来到皇庄。乾清宫的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关乎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当下生死,而皇庄里这座简陋的“实验室”,则寄托着他试图扭转未来的希望。两者之间,他艰难地寻找着平衡。
匠人们最初面对天子亲临的惶恐,早已被一次次共同攻关的专注所取代。皇帝并非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而是真正参与到过程中。他会挽起袖子,不顾烟尘,凑近观察窑炉内火焰的颜色;他会拿着炭笔,在地上画出鼓风装置的改进草图,试图利用简单的杠杆和齿轮,提高鼓风的效率和稳定性;他甚至会亲自上手,感受原料研磨的细度。
“陛下,炉温已按您上次吩咐,在耐火泥中掺入了更多砂石,又加厚了窑壁,如今已能勉强维持更长时间的高温了。”老匠人李福指着那座被反复改造、如今显得颇为敦实的窑炉,语气中带着自豪。他脸上的皱纹里嵌满了煤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好!鼓风呢?”朱由检关切地问。
“按陛下画的图,加了两个大小齿轮,四个人轮流鼓动,风力确实强了不少,就是……格外费力。”旁边的年轻匠人张铁锤擦了把汗,憨厚地笑道。
“人力有时尽。”朱由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需要四人才能勉强驱动的笨重鼓风设备,“若能以水力、畜力代之,乃至……找到更强的动力之源,方是长久之计。”他脑海中闪过了蒸汽机的模糊轮廓,但那对于现在而言,还太过遥远。
“开始投料吧!”朱由检收敛心神,下令道。
这一次,原料经过了更精细的研磨和反复过筛,混合得极为均匀。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混合好的粉料投入预热好的坩埚中,然后封紧窑口。
“加力鼓风!”李福嘶哑着嗓子喊道。
四名壮硕的匠人咬紧牙关,奋力推动那改造后的鼓风杆,齿轮发出嘎吱的声响,强劲的气流涌入窑炉,内部的火焰从橘红色逐渐向刺眼的黄白色转变,隔着厚厚的窑壁,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混合着汗味和烟尘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那封闭的窑口。朱由检感觉自己的手心也有些湿润,成败在此一举。若这次再失败,不仅会打击士气,更会消耗宝贵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李福凭借多年经验,观察着窑炉上方烟气的变化和窑体颜色的细微改变,猛地喊道:“时辰到了!开窑!”
窑口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更猛烈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工匠用特制的长铁钳,小心翼翼地从坩埚中夹出一团炽热、亮红、仿佛液态阳光的粘稠物。
成功了!至少,熔化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是至关重要的浇筑环节。按照皇帝提供的“古法”图样,他们制作了一个平整的铁质模具。那团炽热的玻璃液被迅速转移到模具之上,另一块沉重的铁板被用力压下……
“滋——”一声轻响,白汽升腾。
等待,依旧是煎熬的等待。需要让玻璃在其中缓慢冷却,退火,以释放内部应力,防止炸裂。
朱由检强迫自己耐心。他绕着院子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粗糙的工具、堆积的原料,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工业的起点,如此原始,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充满希望。
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李福的手有些颤抖,他示意徒弟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那块沉重的铁板。
一块略显灰暗、但大体平整的板状物,呈现在众人眼前!它不再是之前那块不透明的疙瘩,虽然内部还夹杂着一些未能完全消除的气泡和细微的条纹,颜色也并非完全无色,带着淡淡的绿色(源于原料中的铁杂质),但它……是透明的!
阳光透过它,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成……成了?!”张铁锤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李福伸出粗糙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那尚带余温的玻璃表面,冰凉、坚硬、光滑。他猛地转过身,朝着朱由检,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成了!真的成了!晶莹剔透,宛若……宛若天成!”
其他匠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跪倒,激动得语无伦次。
朱由检快步上前,俯身仔细查看这块跨越了时代障碍,在他指导下诞生的第一块平板玻璃。它的品质远逊于后世,气泡、瑕疵众多,但这确确实实是玻璃!是能够透光,能够加工,能够带来无限可能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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