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帑因玻璃镜的“魔力”而日渐充盈,如同为朱由检这架艰难前行的马车注入了强劲的动力。然而,他深知,金钱固然重要,但人才才是决定这架马车能跑多远、能载多重的根本。格物院在徐光启的主持下已初具雏形,但仅靠徐光启一人和几位工匠,以及他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理论指导”,终究是独木难支。他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需要打破旧有选拔体系的桎梏,网罗那些被八股文章埋没的、拥有实干才能或奇思妙想的“异才”。
朝堂上,因“天象”风波而暂时蛰伏的魏忠贤一党,虽表面收敛,但暗地里的掣肘从未停止。朱由检提出的任何涉及人事变动、机构改革的动议,都会在六科廊和都察院遭到各种或明或暗的阻挠。通过常规的科举和吏部铨选,他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足够多符合他心意的人才安置到关键位置。
必须另辟蹊径。
这一日,朱由检在召见内阁辅臣及礼部尚书时,抛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
“朕近日翻阅史书,见历代明君,于国事艰难之际,多开恩科,广纳贤才,以应时艰。”朱由检端坐于龙椅之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我大明,内有多地灾荒待赈,流民待抚;外有辽东建奴虎视,边患未平。正值用人之际。朕意,于今岁冬,加开恩科,特取一批贤能之士,以补朝廷用度之不足。”
开恩科?几位老臣闻言,神色各异。恩科并不罕见,新帝登基、庆典祥瑞等时常举行,算是皇帝施恩、士子晋身的额外机会。但皇帝特意强调“应时艰”、“用人之际”,似乎意有所指。
礼部尚书迟疑道:“陛下圣意,老臣等自然领会。只是,今岁并非大比之年,仓促举行恩科,恐准备不及,且……与祖制略有不合。”
“祖制亦是为江山社稷。”朱由检淡淡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至于准备,可简化流程,缩短周期。朕意已决。”
见皇帝态度坚决,几位大臣不便再硬顶。毕竟,开恩科本身,对天下读书人而言是好事,他们若强行反对,反而会得罪整个士林。
然而,朱由检接下来的话,才真正掀起了波澜。
“此次恩科,为求实效,朕决定,在传统经义之外,另设‘实务’与‘格物’两科。”朱由检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地说道,“‘实务科’,考察钱粮、刑名、水利、边务等经世致用之学;‘格物科’,则考察算学、天文、地理、工艺制造之理。此两科,与经义科并行,单独命题,单独录取。中试者,朕将量才擢用,不拘泥于常例!”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位翰林学士立刻出言反对,“科举取士,乃为国选贤,历来以圣贤经义为本!此乃祖宗成法,天下士子进身之正途!若另设杂学之科,恐使士子趋奇好异,轻视根本,败坏学风,动摇国本啊!”
“是啊,陛下!算学、工艺,乃匠作小技,岂能登大雅之堂,与圣贤之道并列于科场?此非取士,实乃褒渎!”另一位官员也激动地附和。
质疑和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在他们看来,皇帝此举,不仅是破坏规矩,简直是在挑战千年来儒家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根本!将那些“奇技淫巧”与圣贤文章并列,是对他们身份和价值的巨大羞辱!
朱由检冷眼看着下方激动的臣子们,心中早有预料。他知道,这必然会触动传统势力最敏感的神经。
“圣贤之道,朕未曾轻弃。经义科仍是取士主流。”朱由检等他们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然,诸位爱卿可曾想过,若空谈性理,而无经世之才,无富民强兵之术,如何应对眼下之困局?陕西灾民嗷嗷待哺,需懂钱粮赈济之才;辽东建奴铁骑叩关,需知兵事、晓火器之将;河道淤塞,漕运不畅,需通水利之官!难道仅靠背诵朱子注疏,便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他语气加重:“朕开设实务、格物二科,非是要取代经义,而是要补其不足!是要为天下那些虽不擅长八股,却怀有实学、身负异才之人,开一道报国之门!此乃为国取材,何来褒渎之说?莫非在诸位心中,只有熟读诗书者才是人才,那些能造坚船利炮、能治水修渠、能精算钱谷者,便不是人才,便不能为国效力吗?!”
一连串的反问,掷地有声,让不少反对的官员一时语塞。皇帝将议题拔高到了“为国取材”、“应对时艰”的高度,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这时,此前曾在“天象”事件中为格物院发声的礼部右侍郎钱龙锡,再次站了出来。他并非完全赞同皇帝的所有想法,但他更厌恶阉党及其附庸把持言路、排斥异己的行径。皇帝此举,客观上也是在打破阉党对科举的潜在影响。
“陛下所言,老臣以为,确有道理。”钱龙锡沉稳地说道,“国事艰难,需广开才路。增设实务、格物二科,取专精之才以应实务之急,于国于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把握分寸,不与经义本业冲突,试行一番,亦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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