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的煤尘似乎还沾在靴底,那规划中钢铁厂所在山谷的秋风犹在耳畔呼啸,朱由检回到紫禁城已有数日。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大多仍是各地催饷、报灾的常规文书,但他处理起来,心境已与数月前截然不同。内帑因抄家而充盈,“复兴基金”的设立堵住了朝堂上关于“滥用私财”的非议,银元铸造事宜在徐光启主持下稳步推进,新军的雏形与燧发枪的成功更给了他坚实的底气。
然而,“煤铁复合体”的宏大构想,如同一个初具骨架的巨人,急需血肉筋骨的填充。那些精密的图纸、先进的概念,最终都需要落地为具体的工艺、可靠的技术、合格的材料。朱由检深知,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是方向性的、框架性的,而真正支撑起工业革命的,是无数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细节技艺——如何制备最耐火的砖材?如何保证铸造的铁水纯净少渣?如何打造高强度且密封良好的金属构件?
这一日,他正在审阅徐光启呈上的关于宝源局选址及银元冲压模具钢口处理的报告。徐光启在报告中详细比较了三种不同的渗碳工艺,其严谨令朱由检赞叹,但也让他更加迫切地感受到,需要一位能将天下百工技艺融会贯通、系统梳理的专才。
“徐先生大才,学贯中西,然其精力分散于历法、农政、火器、财政诸多方面,于这底层工艺的细微之处,恐难一一深究。”朱由检放下奏章,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感慨,“格物院现有匠师,手艺精湛者不少,却多局限于自身行当,缺乏总览全局、归纳总结之能。朕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走遍南北,将散落如珠的民间智慧串联起来的人。”
王承恩躬身道:“皇爷圣明。徐大人此前也曾提及,江西有位宋应星举人,屡试不第,却醉心实学,游历四方,对各地物产工艺记录极详,似有编纂工艺全书之志。”
“宋应星!”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名字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形象瞬间重合。他之前已暗中命人查访,如今王承恩再次提及,更证实了此人的价值。“不错,正是此人!他可有了消息?”
“回皇爷,前日已有密报,宋应星已离京返乡,目前正在江西奉新老家。按您的吩咐,使者持陛下密旨及徐大人的亲笔信,已南下前往征召,算算时日,若一切顺利,年前当有回音。”
朱由检点了点头,心中期待更甚。他知道,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被誉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其价值无可估量。若能在此世,借助朝廷之力,让他更早、更系统地开展这项工作,并直接服务于自己推动的工业建设,其意义将远超原时空的那本着作。
“找到他,务必礼请入京。告诉他,朕这里,有他施展平生所学的广阔天地,无需再困于科场蹉跎岁月。”
旨意悄无声息地融入南下的驿道,穿过初冬的寒雾,抵达了江西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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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奉新,宋家老宅。
书房内,宋应星正对着一摞厚厚的笔记发呆。油灯如豆,映照着他清癯而略显疲惫的面容。去岁京师春闱,他再次名落孙山。年近不惑,五次会试均告失利,纵有万千不甘,那根紧绷的科举之弦,也到了几欲断裂的边缘。
他的行囊里,没有多少经史子集的讲章,反而塞满了沿途记录的各地物产、风俗、工坊见闻。从江西的瓷土窑炉,到福建的糖车蔗寮,从两广的冶铁场,到江浙的织机绸庄……那些被正统士人视为“奇技淫巧”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智慧。他正在着手整理这些庞杂的资料,试图将其分门别类,编撰成册,暂定名为《天工开物》,聊以自慰,也算不辜负这半生游历。
“兄长,”其弟宋应昇推门进来,面带忧色,“还在整理这些?科举虽暂不如意,然学问不可废,圣贤书还需常读才是。”
宋应星苦笑一声,指了指满桌的笔记:“应昇,你看这些,难道就不是学问吗?《考工记》亦为经典,为何如今研究这些,反倒成了不务正业?”
“非是不务正业,而是……而是于仕途无益啊。”宋应昇叹息。
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来报,声音带着惊疑:“老爷,二老爷,外面……外面有京城来的官差,说是……说是皇帝陛下有旨意给大老爷!”
“什么?”宋应星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皇帝旨意?给一个落第举人?
宋应星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福是祸?他自问从未与朝中显贵有深交,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定了定神,整理衣冠,快步走向前厅。
厅中站着几名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的使者,为首一人并未穿着官服,但气度不凡,见到宋应星,态度颇为客气,拱手道:“可是宋应星宋长庚先生?”
“正是在下。”宋应星还礼。
那使者取出一个密封的紫檀木盒,郑重递上:“此乃陛下密旨及徐光启徐大人的亲笔信,陛下慕先生才学,特命我等前来,礼请先生入京,共商格物兴国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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