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底金鹰旗在朔风中猎作响,如同指引方向的灵魂,带领着这支沉默而坚定的队伍一路向东。新军第一旅离开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彻底投身于北方冬日的荒凉与肃杀之中。官道两旁,是枯黄的草甸、凋零的树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覆盖着薄雪的贫瘠山峦。寒风毫无阻碍地刮过原野,卷起地上的浮雪和沙尘,扑打在官兵们冻得通红的脸上,如同刀割。
然而,恶劣的天气和艰苦的行军,并未让这支军队的秩序有丝毫紊乱。孙应元严格执行着操典中的急行军条例,将队伍组织得井井有条。全军以近乎小跑的速度前进,步伐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沙、沙、沙”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沉闷而有力的韵律,敲击着冰冷的大地。
“保持间距!注意脚下!”各级军官、士官的声音不时在队伍中响起,提醒着士兵们。他们并非空喊口号,而是与士兵们一同步行,身先士卒。
行军途中,严格按照操典执行休整。每行进一个时辰,会短暂休息一刻钟。休息时,士兵们被要求活动手脚,检查鞋袜,补充饮水,但严禁随意离队或躺卧。军官们则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检查士兵状态,传达注意事项。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一部精密的钟表。
这与新军同期出发、奉命入卫的宣府、大同骑兵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在途经一处名为“三河驿”的岔路口时,新军与一支约千人的宣府骑兵部队不期而遇。那支骑兵队伍散乱地停在驿站附近休整,人喊马嘶,混乱不堪。骑兵们大多围坐在路边,点燃篝火,大声喧哗,甚至有人拿着酒囊灌酒。马匹随意拴在树上,啃食着本就稀少的草皮。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聚在一起赌钱,对散漫的部下视若无睹。驿站提供的热水和食物,被这些兵痞争抢,甚至有人对驿站小吏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当新军整齐的队列,迈着统一的步伐,如同一条青灰色的巨蟒沉默地从他们旁边经过时,喧闹的宣府骑兵们不由得安静了下来。他们好奇、诧异,甚至带着几分不屑地打量着这支“奇怪”的军队。
“嘿,瞧这帮雏儿,走得还挺齐整!”
“穿得人模狗样的,顶个屁用?上了战场,还得靠咱爷们儿马刀见红!”
“连马都没几匹,全是步卒,跑断了腿也赶不上趟啊!”
嘲讽和议论声隐约传来。新军士兵们听到了,许多人脸上露出愤懑之色,但严格的纪律让他们紧抿着嘴唇,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沉默的行军队列,只有脚步踏地的声音更加沉重了几分。
一名宣府的游击将军,或许是觉得面上无光,策马来到路边,对着新军队伍前方的孙应元喊道:“喂!前面是哪部分的?如此赶路,也不怕把兵累垮了?”
孙应元勒住马,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本将乃新军第一旅参将孙应元,奉旨驰援蓟镇。军情紧急,不敢耽搁。”
那游击撇撇嘴,不以为然:“孙参将?没听说过。蓟镇那边鞑子势大,就凭你们这些……步卒,去了又能顶什么事?不如跟着我们,还能有个照应。” 言语间,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孙应元眼神一冷,不欲多言,只是淡淡道:“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贵部请自便。” 说完,不再理会对方,下令队伍继续加速前进。
看着新军远去那丝毫不乱的队尾,那宣府游击啐了一口:“呸!装什么大尾巴狼!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然而,新军的表现远超他们的预料。严格的体能训练在此刻显现出效果,尽管疲惫,但士兵们依旧能跟上强行军的速度。反观那支宣府骑兵,休整了半个时辰后,乱哄哄地重新上路,队形却比之前更加散漫,行军速度也远不及新军。
更让新军官兵们心情沉重的是沿途所见。越靠近蓟镇方向,战争的阴影便越发浓重。官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他们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扶老携幼,面带惊惶,向着京城方向蹒跚而行。看到大队官兵,他们先是惊恐地躲避,待发现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并不扰民后,才稍稍安心,但眼中依旧充满了麻木与绝望。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家老小,颤巍巍地走到路边,对着就近的一名新军哨官就跪下了:“军爷!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鞑子……鞑子就要打过来了……”
哨官连忙将他扶起,看着老人一家菜色的面容和单薄的衣衫,心中不忍。他严格执行军纪,不能私自赠与干粮,立刻将情况上报。
孙应元闻讯赶来,亲自询问。老者老泪纵横,哭诉道:“将军……我们是从遵化那边逃出来的……鞑子还没到,可……可之前的官军,比土匪还狠啊!他们抢了我们的粮食,牵走了唯一的牲口,还说我们是奸细……若不是躲得快,小老儿这条命就没了……” 他指着身后一些面有菜色的难民,“他们……他们都一样,都是被……被那些天杀的官军祸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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