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听到溥仪那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疑的问话，躬着的身子又压低了几分，脸上那惯常的谄媚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知道，小皇帝这是要兑现之前的“交易”了。
“回皇上，”李莲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谨慎，“东西……奴才确实收着，放在一个绝对稳妥的地方。只是……只是如今宫里宫外耳目众多，奴才若是贸然去取，恐怕……”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他需要保证自身安全，才肯交出那要命的密信和名单。
溥仪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着李莲英，仿佛能看穿他心底那点算计。“李莲英，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应当知道，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是护身符，但也可能是催命符。”
李莲英心头一凛，连忙道：“皇上明鉴！奴才绝无他意！只是……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庆亲王甚至……甚至洋人，奴才人微言轻，实在是怕……”
“怕？”溥仪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你跟在皇爸爸身边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如今皇爸爸不在了，你就成了惊弓之鸟？”
他站起身，走到李莲英面前，虽然身高不及，但那目光却带着俯视的压迫感：“朕可以给你保证，只要你交出东西，并且所言属实，朕保你平安，甚至……这内廷总管的位置，也未尝不能考虑。”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溥仪深知驾驭这些奴才的手段。
李莲英浑浊的老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掩饰下去，他噗通跪倒，以头触地：“奴才不敢奢求高位！只求皇上念在奴才伺候老佛爷多年的份上，给奴才一条活路！奴才……奴才这就去将东西取来！”
“去吧。”溥仪挥挥手，“朕在这里等你。记住，朕的耐心有限。”
“嗻！嗻！奴才快去快回！”李莲英磕了个头，爬起来，弯着腰，快步退出了储秀宫。
看着李莲英消失的背影，溥仪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老太监滑不留手，不能完全信任。但此刻，他急需奕匡通日的确凿证据，只能冒险一搏。
他重新坐回锦墩，对一旁侍立、依旧有些惶恐的小德张招了招手。
“皇上。”小德张连忙上前。
“小德张，”溥仪压低声音，“你悄悄跟出去，不必跟太近，看看李莲英往哪个方向去了，是不是真的去取东西。小心别被他发现。”
“嗻！”小德张虽然害怕，但皇帝的命令不敢违抗，连忙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殿外。
殿内只剩下溥仪和几个远远侍立的宫女。他靠在锦墩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思绪翻腾。奕匡、善耆、载泽……这些宗室亲贵；赵秉钧、乌珍……这些统兵将领；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日本势力……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他脑中逐渐清晰，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他现在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隆裕皇后似乎受惊过度，已经被宫女扶到后殿休息去了。偌大的前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小德张那种轻巧的，而是李莲英那特有的、带着点虚浮的步子。
溥仪睁开眼，只见李莲英独自一人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的小匣子，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夹杂着忐忑的神情。
“皇上，东西取来了。”李莲英将木匣高举过顶。
溥仪没有立刻去接，目光扫过他全身，问道：“没人看见吧？”
“皇上放心，奴才绕了路，确定无人跟踪。”李莲英连忙道。
这时，小德张也气喘吁吁地溜了回来，对着溥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莲英确实去了一个偏僻的库房方向。
溥仪这才示意旁边的宫女将木匣接过，放在他面前的炕几上。
木匣没有上锁，只是简单扣着。溥仪伸出小手，轻轻打开匣盖。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叠用丝线捆扎好的信件，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
溥仪首先拿起那张宣纸，展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串名字和官职，粗略一看，竟有二十余人！其中果然有步军统领衙门和九门提督衙门里的几名中级军官，甚至还有两名内务府的官员！而在名单的末尾，赫然标注着几个日本人的名字和其在京城的联络点！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几分。这名单，简直就是一颗重磅炸弹！
他强压激动，又拿起那叠信件。信件的纸张和火漆印鉴都显示其来自不同渠道，有些甚至就是日本公使馆专用的信笺。他快速浏览了几封，内容触目惊心！有奕匡向日本商人秘密借款的借据副本，有商议购买军火的数量和价格，更有几封涉及试探性地“出让”东北部分路矿权利的密谈纪要！虽然用语隐晦，但其卖国求荣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铁证如山！
有了这些东西，奕匡通敌卖国的罪名，就再也无法抵赖！
溥仪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和名单重新放回木匣，合上盖子，紧紧抱在怀里。这小小的木匣，此刻重于千钧！
他看向李莲英，语气缓和了一些：“李莲英，此事你做得很好。朕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李莲英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跪倒：“奴才谢皇上恩典！奴才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溥仪摆了摆手，“这些东西，还有谁知道？”
李莲英站起身，低眉顺眼地道：“回皇上，除了老佛爷和奴才，应无第三人知晓。老佛爷仙去前，曾叮嘱奴才，这些东西……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慈禧……溥仪心中冷笑，那个掌控帝国近半个世纪的女人，到死都在玩弄权术，留着这些东西，恐怕也是为了制衡奕匡，或者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不过现在，这些东西成了他扳倒奕匡最有力的武器！
然而，就在溥仪心中稍定，准备思考如何利用这些证据，给予奕匡及其党羽致命一击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仓皇、甚至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
“皇上！皇上！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个守宫门的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储秀宫，也顾不得礼仪，噗通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
“皇上！庆亲王奕匡……他……他在府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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