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谣言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而货源断绝的噩耗,更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方才因制度革新而燃起的热情。招娣的小脸煞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里噙着恐慌的泪花;芸娘眉头拧成了疙瘩,反复翻看着那本几乎见底的库存簿子;连一向见惯风浪的周娘子,眼底也沉积着化不开的浓重忧色。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清辞清亮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利刃,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她迅速分派任务,条理清晰,指令明确,不容置疑,瞬间将弥漫的绝望恐慌强行压了下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春桃身上,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托付,更有一种临危授命的决然:“春桃,你看好招娣,继续完成手头的活计。尤其是王员外家定制的那幅《荷塘清趣》图和周夫人要的那批香囊,工期紧,质量绝不能有丝毫放松。我不在时,这边的绣活,你多费心。”
这无异于将后方生产的半壁江山,交给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姑娘。
若是数月前,那个刚从南城根捡回来、连针都拿不稳的小孤女,听到这般嘱托,只怕会吓得魂不附体。但此刻,春桃迎着苏清辞沉稳而信任的目光,想起这些日子夜以继日的苦练,想起自己“工师”的身份,想起绣坊是她们共同的家,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责任感激荡在胸腔。
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因紧张而微微发紧,却异常坚定:“苏姐姐放心!俺一定看好家里,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绝不让绣坊出半点岔子!”
苏清辞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毅然推门而去。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也带走了绣坊暂时的主心骨。
门轻轻合上,室内再次陷入安静,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与肃穆。
春桃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苏清辞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学来七八分。她走到宽大的工作台前,首先仔细核对了《荷塘清趣》的复杂图样和当前进度,又清点了制作香囊所需的各色丝线和配饰库存。
“招娣,”她唤道,声音比平时沉稳了许多,“你去把绣绷再仔细检查一遍,线头尤其要埋干净,王员外家派来的管事眼睛毒得很,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哎!好的,春桃姐!”招娣连忙应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跑去检查。
“芸娘姐姐,”春桃又转向心思细腻的芸娘,语气客气却带着清晰的安排,“麻烦你把那批丁香色和秋香色的丝线再分拣一遍,周夫人特意强调香囊配色要雅致统一,线色不能有半点偏差。”
芸娘抬眼看了看春桃,似乎有些讶异于她此刻的条理分明,微微颔首:“好。”
安排妥当,春桃自己也坐回绣绷前。她负责的是《荷塘清趣》图中最精妙的部分——一只栖于荷尖、振翅欲飞的蜻蜓。蜻蜓翅膀薄如轻纱,需用最细的丝线和极致的“擞和针”与“套针”结合,才能绣出那种轻盈剔透、仿佛下一刻就要颤动的质感,对色彩过渡的要求更是苛刻。
若是半月前,春桃绝无底气接手如此精细的活计。但此刻,她凝神屏息,穿针引线,动作不见丝毫滞涩。指尖起落间,蜻蜓翅膀的纤细脉络逐渐清晰显现,色彩由翅根的微青向翅尖的透明自然晕染开来,光线流转下,竟真有了振翅欲飞的灵动之感。
周娘子在一旁偶尔抬眼看去,眼中不由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这丫头,真是脱胎换骨了。当初那个面黄肌瘦、连针都拿不稳的小可怜,如今竟已有了这般沉稳气度和过硬手艺。
中途,前店传来些许争执声。似乎是一位生客,听信了外面谣言,拿着一件绣品前来要求退货,言语激动,颇不客气,芸娘正在耐心解释。
春桃手上的针微微一顿,她侧耳听了片刻,对周娘子道:“周姨,您帮忙照看一下这里,俺去前头瞧瞧。”
她走到前店,只见一位穿着富态的妇人正举着一个荷包,满脸不悦地对芸娘高声说道:“……都说你家东西不干净!用了烂线毒染料!这荷包我不要了,赶紧退钱!”
芸娘还在试图解释用料安全,出示官衙批文,那妇人却根本不听,一副胡搅蛮缠的架势。
春桃走上前,先是礼貌地行了一礼,然后目光清澈而坦荡地看向那妇人:“这位夫人,请问您这荷包是何时在敝店购买的?可还留着当时的票据?”
妇人被问得一怔,气势稍泄,支吾道:“就、就前几天买的,票据早不知丢哪儿了!怎么,没票据就不能退了?你们想赖账?”
“夫人您别误会。”春桃语气不卑不亢,转身取来店内存档的订单登记簿,“您看,这是敝店所有的销售记录。何时卖了何种款式、何种颜色,都有白纸黑字记着。您若能指出大概是哪一日,买的何种款式,我们也能对应查证。若真是我们的绣品出了问题,绣坊绝不推诿,愿以十倍价钱赔偿您的损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