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衣服扣子,微凉的液体擦在皮肤上,带着酒精特有的清冽气息,像给燥热的皮肤敷上一层薄冰。随后是仪器的导线贴上身体,冰凉的探头触到皮肉时,悦悦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方敏做的这项检查,她上回体验过,是心脏方面的检测。自打怀孕起,方敏似乎就格外关注她的血液和心脏,每次检查都透着股不寻常的细致,像在排查什么隐秘的隐患。
仪器吐出的红白曲线纸条,这回由赵汀文捏在指间。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纸边,目光落在那些起伏的波纹上,眉头微蹙。这次检查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些,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像敲在悦悦心上,让她指尖都沁出了薄汗。
检查结束后,医生照例先出去。护士扶她坐起身,指尖带着消毒水味,帮她把衣襟捋平,扣好扣子。她下床穿鞋时,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轻响,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做病人的总是这样,医生哪怕一点细微的停顿或蹙眉,都能让人心头发慌,恨不能立刻追出去,把结果问个清楚。
刚走到诊室门口的帘布边,就听见赵汀文的声音,像是在给她哥打电话:“嗯,靖科,她今天的心电图我看了。有些波形不太稳,我觉得,最好能找一下她小时候就诊的病历。我先问问她自己,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情况。”
她掀开帘布走出来时,赵汀文刚好挂了电话,听筒“咔嗒”一声归位,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
方敏坐在赵汀文对面的办公桌前,正在给她写病历,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开药方时,她笔尖顿了顿,抬头问赵汀文:“这个营养素要不要给她用?”
“暂时不用。”赵汀文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一讨论起工作,神情便严肃起来,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这周末我和她哥、子轩碰过面,商量后觉得,她现在的情况,用药需谨慎。”
“我也觉得不用,”方敏揉着额头,指腹按在太阳穴上,眉头微蹙,显然这事让她有些棘手,“她现在血压不高,倒是有点贫血,盲目用药反而可能打乱体质。”
悦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木纹。小东东挨过来靠在她腿上,小手轻轻攥着她的衣角,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小脑袋仰起来望着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方医生,是不是我的孩子有什么问题?”每个怀孕的妈妈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个念头总会落到孩子身上,悦悦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都有些发飘。
方敏朝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就是常规检查。”
可悦悦揪紧的眉头并没有松开,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向赵汀文,像要从他紧绷的下颌线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赵汀文果然如电话里所说,开口问她:“听你哥说,你小时候常生病,还记得去过哪些医院、看过哪些医生吗?越具体越好。”
悦悦的童年记忆里,似乎总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尤其是七八岁以前。那段记忆像蒙着层灰,让她格外排斥——没有哪个孩子喜欢打针吃药,她也不例外。针扎进皮肤时的刺痛,药片苦涩的味道,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舌尖发麻。好在后来,去医院好像没了效果,父亲林世轩抱着她,跑遍了街坊,找到了一位中医。说起来也不是正式挂牌的大夫,更像个懂草药的药婆,家里堆着半屋子的药草。从此她开始喝起了草药,清清淡淡的草药香,混着点泥土气,比医院的消毒水好闻多了。她的病,竟在那股草药香里,奇迹般地好转了。
“去医院没效果,最后改吃草药才好的。”悦悦说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赵汀文的眼神却倏地变得异常认真,像在审视什么重要的证据,仿佛不太相信。
悦悦对他的质疑有些不解,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会是因为医药费——”赵汀文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喉结动了动,有些迟疑,似乎不敢往下说。
这种贫困家庭因为付不起医药费,放弃医院治疗,转而寻求民间偏方的事,他们在医院见得太多了,多到让人心头发沉。
“我爸不是那样的人!”悦悦果然动了气,声音陡然拔高,椅子被她起身时带得往后滑了半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是医院里的人不作为,查不出病因,治不好才换的!”
或许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但稍大些的片段却清晰得很。她记得父亲为了多给她凑点药费,每天晚上都带回一摞纸盒子,坐在灯下糊火柴盒,手指被胶水粘得发硬,有时一做就是通宵,晨光爬上他眼角的细纹时,他才靠着墙打个盹。早上天不亮,他就背着她去医院排队抽血检查,因为人多,必须赶早。父亲的背不算宽厚,却稳稳地托着她,汗珠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衣领。父亲这般辛苦,让幼小的她即使被针扎得满臂是孔,也咬着牙不敢说一句疼,只敢把脸埋在父亲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