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下,硝烟混合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连绵的营寨如同黑色的疮疤,覆盖了原本枯黄的大地。吴军连日来的猛攻,虽未彻底摧垮伪唐的防线,却已将恐惧和绝望如同瘟疫般,深深植入了每一个伪唐士卒的心底。
营垒间,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与军官的呵斥、金铁的交鸣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乱世末路的悲歌。
缺医少药,使得简单的伤口也往往意味着死亡的降临。更致命的是,那来自晋阳陷落、家小罹难的消息,经过吴军斥候有意无意的散播,已如野火般在营中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晋阳……晋阳没了!吴狗破了城,烧杀抢掠……”
“我家婆娘和娃还在城里啊!”
“打,还打个什么劲?老家都让人端了,我们在这里白白送死吗?”
“再待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魏州城下……”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每一个角落滋生。士兵们望向中军大帐的眼神,不再有敬畏,只剩下麻木和隐隐的怨恨。
开小差逃跑的人,从最初的零星几个,发展到成队消失,尽管督战队砍下的人头已经挂满了营门前的旗杆,依旧无法遏制这股溃散的暗流。军心,已如将倾之大厦,只差最后的一推。
中军大帐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李嗣源独自站在粗糙的舆图前,背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疲惫。
他身上的明光铠沾染着血污和尘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击败李存勖、掌控大局的短暂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焦虑和无力。
他何尝不知,此刻回师救援晋阳,不过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吴军主力绝不会坐视他们离开,就算能冲破魏州外围的封锁,以如今这支士气濒临崩溃的军队,长途奔袭回去,面对以逸待劳的吴军精锐,无异于自投罗网。
更何况,一旦下达撤军的命令,他毫不怀疑,这支军队会在瞬间土崩瓦解,甚至可能引发营啸,将他这个主帅也吞噬其中。
进,是铜墙铁壁般的魏州城和如狼似虎的吴军;退,是万丈深渊,是身死军灭的结局。
“难道……天要亡我李嗣源于此地?”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
不能退,绝对不能退!必须稳住军心,必须给这群绝望的士卒一个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一个哪怕虚幻,却能点燃最后一丝疯狂的理由!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入了他的脑海。
登基!称帝!
是了,自从在乱军中击败李存勖,迫其“逊位”后,他忙于整合势力、应对吴军威胁,那至高无上的名分,竟因这连绵战事而被暂时搁置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这危如累卵的局面,不正需要这“天命所归”的名分来强行凝聚人心吗?
还有那些关在各州大牢里的死囚……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用他们的命,去搏一个前程,去搅乱敌人的阵脚,再划算不过!
这个在世人看来无异于狗急跳墙、沐猴而冠的举动,在此刻李嗣源的眼中,却成了唯一可能挽回败局的救命稻草。
“来人!”李嗣源猛地转身,眼中燃烧起一种混合着绝望和野心的火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诸将,即刻至中军帐议事!还有,派人快马加鞭,持我令牌,至附近各州死牢,将待决之囚,全部押解至军前!告诉他们,他们的生机,就在这魏州城下!”
没有繁复的礼仪,没有庄严的祭坛,甚至连一身像样的衮服都来不及准备。
就在魏州城下,面对着黑压压的、大多面带茫然和疲惫的士卒,一场前所未有的登基大典仓促举行。
李嗣源换上了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略显宽大的赭黄袍,头上戴着临时赶制的、缀满零落珠玉的冕旒,站在一辆临时充作高台的战车上。
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袍,也吹散了司礼官那带着颤抖、努力想要显得庄重却依旧显得单薄的宣号声。
“……天命靡常,惟归有德……晋王李存勖,失德丧邦,神器蒙尘……大将军李嗣源,英武天纵,功盖寰宇……谨遵天命,俯顺舆情,于兹军前,告祭天地,即皇帝位,定国号……定为大唐,改元……改元‘兴运’!”
“兴运”二字,带着李嗣源和所有残存将领最卑微也最炽烈的期盼,被寒风吹送着,飘过寂静的军阵。
士卒们大多愣愣地看着,反应迟钝。皇帝?这个时候当皇帝?许多人脸上写满了不解和麻木。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触动他们神经的时刻。
新的“皇帝”李嗣源,开始大封群将。
原本的将军、都督,纷纷被加封为王、郡王,哪怕他们实际掌控的地盘已缩水大半;各级将领,无论原本官职高低,几乎人人官升三级,无数的“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柱国”等虚衔实职如同不要钱般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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