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数十里的吴军营寨,沿着矮山缓坡的外围层层铺开,如同一条条蛰伏的黑色巨蟒,将李嗣源残部最后盘踞的那片弹丸之地围困得水泄不通。
营寨之间,夯土筑成的壁垒高达丈余,上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刺,壁垒后每隔十步便有一座哨塔,塔上的哨兵身披甲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片死寂中酝酿着最后疯狂的伪唐大营。
营内刁斗声声,此起彼伏,与风中猎猎作响的 “吴” 字大旗相互呼应,旗帜上的丝线在狂风中被拉扯得绷直,暗红色的流苏沾染了尘土,却依旧遮不住那股横扫天下的霸气。
无数双警惕的眼睛,透过栅栏的缝隙、哨塔的了望口,甚至是营帐的缝隙,聚焦在对面那片矮山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息,连风都仿佛带着刀剑的寒意。
连续七日,吴军并未发动强攻。李莽深知,困兽犹斗的道理,尤其是李嗣源麾下尚有万余残部,其中不乏跟随沙陀人征战数十年的老兵,这些人悍不畏死,若强行攻打,即便能胜,己方也必然要付出数以万计的伤亡代价。
如今优势在我,时间站在吴军一边,他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彻底解决这最后的麻烦。
取而代之的,是昼夜不休的心理攻势。李莽从军中挑选了上百名嗓门洪亮、通晓河东、关中、沙陀等各地方言的士卒,分成二十余组,轮番派至阵前,隔着数里的距离,向着那片被围困的孤营喊话。
这些士卒有的站在土坡上,有的骑在马上,手中拿着卷成喇叭状的铁皮筒,声音能传出数里之外。
“营内的唐军弟兄们听着!晋阳已破,尔等后路已绝!如今粮草断绝,饮水污浊,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一名操着河东口音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在风中震荡,“昨日突围的三百弟兄,尽数被我军生擒,无一人伤亡!大吴皇帝陛下仁德,降者免死!既往不咎!”
紧接着,另一名沙陀族出身的吴军士卒用流利的沙陀语喊道:“阿叔阿兄们!我是朔州石家的石五郎!去年在柏乡之战中归降大吴,如今已是百人将!陛下赐我田地百亩,家人皆在后方安居!你们何苦跟着李嗣源殉葬?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猜忌,怎会真心待你们?早早弃暗投明,与家人团聚,才是正途!”
“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年迈的爹娘还在倚门盼归,年幼的孩儿还在等你们回去抚养,妻子还在为你们缝补衣裳!难道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伶仃过完一生吗?” 一名声音低沉恳切的士卒喊道,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唐军士兵的心上。
除了喊话,吴军还在阵前竖起了数十面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 “降者免死”“赏银十两”“归乡者发路费” 等字样,甚至将几名已经归降的唐军军官带到阵前,让他们现身说法。
这些人穿着崭新的吴军服饰,面色红润,与对面营中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唐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声音,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恳切,伴随着时而响起的、象征着吴军强大武力的战鼓号角声,如同无形的细针,日夜不停地刺探、侵蚀着被围唐军那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伪唐大营内,早已是人心惶惶。
营寨深处,一座简陋的中军帐内,李嗣源身着褪色的龙袍,坐在一张破旧的案几前。
他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浑浊,脸上布满了疲惫与焦虑。案几上摆放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旁边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佩刀。
帐外传来士兵的咳嗽声和低声抱怨,他却无力呵斥。
“陛下,吴军又在阵前喊话了,不少弟兄心生动摇,方才还有两名校尉请求开营投降,被末将拿下了。” 亲卫统领陈武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身上的铠甲布满了划痕,左臂缠着厚厚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
李嗣源端起那碗稀粥,却没有喝,只是望着粥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良久才缓缓开口:“杀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杀了他们,恐怕会激起更大的哗变啊!” 陈武犹豫道,“如今营中粮草断绝,伤病员已达数千,昨日又有百余名弟兄偷偷出逃,若再强行镇压,恐怕……”
“住口!” 李嗣源猛地将碗摔在地上,瓷碗碎裂,稀粥溅了一地,“朕乃天子,岂能向一介草寇低头?李莽小儿,不过是趁虚而入,待朕突围出去,联合各州节度使,定能重整旗鼓,夺回晋阳!”
陈武看着暴怒的李嗣源,心中充满了无奈。他知道,陛下早已是强弩之末,所谓的联合诸侯,不过是自欺欺人。
如今晋阳已破,各地藩镇要么臣服于大吴,要么拥兵自重,根本无人会来救援。
营中士兵早已失去了斗志,若非还有数千名忠心耿耿的沙陀亲兵压制,恐怕早已哗变。
帐外,一名年轻的士兵蜷缩在角落里,他叫王小二,原本是晋阳城外的农夫,三个月前被强征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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