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夜的灶火与未说尽的警示
极星寮的厨房还浸在深夜的静谧里。灶台上的铁锅余温未散,混着创真那碗野性味增汤的辛辣,在空气中酿出一种奇异的暖香——底层是味增的醇厚豆香,中层浮着昆布高汤的清鲜,最上头却飘着股张扬的辣椒劲,像少年人不肯收敛的锋芒。月光穿过木格窗棂时,被窗台上的铜制汤勺挡了一下,在地板上投下横斜的阴影,刀叉的轮廓随着风动轻轻晃,倒像是谁在暗处悄悄摆弄着餐具。
诚一郎坐在料理台旁的木凳上,凳脚与地板摩擦出细响。他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七星烟,烟盒就放在手边的青瓷碟旁,银灰色的包装在昏黄的灯下泛着冷光。指节偶尔摩挲烟身,烟草的涩味混着厨房的暖香漫开来。面前摆着两只粗陶碗,碗沿还留着细密的冰裂纹,是文绪婆婆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物件。创真刚为他重做的味增汤正冒着热气,白色的雾霭裹着香气往上蹿,在他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这次特意少放了半勺辣椒,可那股子热辣还是从碗里溢出来,像憋着劲的小兽。
「爸,你到底为啥突然回来?」创真把筷子往碗沿一搁,竹筷与陶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声。几滴浅褐色的汤汁溅在靛蓝色的桌布上,晕开小小的圆斑。他往前倾了倾身,校服领口的纽扣松了颗,露出半截锁骨,喉结滚了滚,「别告诉我就是为了尝口我的汤。」从傍晚看到诚一郎出现在极星寮门口,他心里的疑问就没停过——这人明明半年前还在北欧的渔场跟人比做烟熏鲑鱼,怎么突然就背着帆布包站在玄关了?
诚一郎没急着答话。他拿起白瓷勺子,勺沿轻轻刮过碗底,搅了搅沉在汤里的温泉蛋。蛋黄像裹着层薄纱的月亮,在勺尖一碰就破了,金色的蛋液慢悠悠地在汤里散开,先是一缕缕的,后来渐渐晕成半透明的云,把味增汤染成了琥珀色。他舀起一勺汤,热气扑在脸上,把眼角的细纹都蒸得软了些,却没送进嘴里,就那么让暖雾拂过脸颊,鬓角的银丝被熏得微微发亮。「你今天的料理,赢在『野』。」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汤气的湿意,「但野劲过头,就成了莽撞。」
创真的眉峰立刻挑了起来。
「那碗味增汤,辣椒和味增的配比差了0.3克。」诚一郎的目光落在碗里,像在丈量汤里的乾坤,「别瞪我,我尝得出来。」他抬眼时,正好撞见创真眼里的不服气,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多这0.3克,辛辣就压过了鲜味。本来该是冬天蹲在街角喝的热汤,喝下去从胃里暖到骨头缝,是治愈感;现在倒像是被人在舌尖上点了把火,只剩刺激了。」
「可评委说那是市井的活力!」创真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他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当时佐藤评委还说,这股子冲劲像极了昭和年代的夜市摊,说我把街头的烟火气装进碗里了!」他记得清楚,评委席上的掌声有多响,佐藤先生甚至把汤碗都舔干净了,说「好久没喝到这么有脾气的汤」。
「评委说得对,但你得知道为什么对。」诚一郎放下勺子,勺底在碗沿磕了下。他的目光突然锐起来,像厨刀刚磨过的刃,落在创真脸上时带着点重量,「市井料理的活力,藏在『恰到好处』里。你以为那些摆摊的老太太靠的是力气?」他往窗外瞥了眼,月光正好照在院角的老樱花树上,树影婆娑里,仿佛能看见几十年前的景象——「我年轻的时候,在大阪的黑门市场见过个卖关东煮的婆婆,七十多岁了,每天凌晨三点起来吊汤。昆布要在淘米水里泡足三小时,下锅后浮起第一圈白沫就得捞,多煮十秒都嫌老;萝卜得选霜降后的,切成长方体,边角要磨圆,进汤里得先沉底,煮到能用筷子轻轻戳透却不烂,那才叫刚好。」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点回忆的温,「她的汤看着清清淡淡,喝下去却像有只手轻轻托着你的胃,那是几十年的功夫磨出来的分寸。你现在的火候,就像没调准的吉他弦——扫下去噼里啪啦挺热闹,细听全是杂音,缺了那份该有的共鸣。」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呼」地掀起米白色的窗帘,露出外面墨蓝的夜空。月光趁机涌进来,在诚一郎的鬓角投下片亮斑,能清楚地看见那几缕银丝——比去年视频通话时更多了,像落了点雪。「极星寮的这群孩子,都跟你一样。」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掉进了深水里,「手里握着好刀,刀刃锋利,却不知道刀最该劈向什么。」他往料理台上瞥了眼,那里放着创真白天用的柳刃刀,刀身映着灯光,闪着冷光。「八强赛只是开始,后面的对手,不会跟你比谁的汤更辣。」他的指尖在粗陶碗沿划了圈,「他们会跟你比根基,比谁能把昆布的鲜味吊得更纯;比耐心,比谁能守着发酵缸等三个月,让味噌长出最好的菌丝;比谁能在风暴里守住灶火——哪怕外面天翻地覆,锅里的汤该滚到第几圈,还得是第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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