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的呼吸猛地一滞,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能闻到从陶坛里飘出来的香气,先是火腿的醇厚,接着是鲍鱼的鲜甜,最后是花雕酒的清冽,层层递进,与爷爷做的那道一模一样。可这香气里没有灶火的温度,没有爷爷偶尔走神时多烧的那半分钟炭火味,没有……人情味儿。
“这不是佛跳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美作挑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哦?那它是什么?”
“是赝品。”李浩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赝品?”美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舀起一勺汤,递到李浩面前。银勺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汤勺边缘挂着的汤汁缓缓滴落,每一滴的大小、坠落的速度都惊人地一致,“它的味道、成分、香气分子的运动轨迹,甚至食客食用时的唾液分泌速率预测,都与真品完全一致。味觉不会说谎,数据更不会。你凭什么说它是赝品?”
李浩看着那勺汤,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紧。他想说,爷爷在第89道工序时,总会多放半勺金华火腿,因为奶奶爱吃那点咸香;他想说,陶坛在炭火上转动的节奏,是跟着爷爷年轻时听的评剧板眼来的,快一点慢一点,味道就不一样;他想说,每次做好这道菜,爷爷总会先盛一小碗,放在窗台上,说是“给灶王爷尝尝”,那碗里的汤,永远比其他碗里多一滴花雕……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这些无法量化的细节,这些藏在工序背后的心意,在美作的数据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像阳光下的尘埃,一吹就散。
如果机器能复制味道,能复刻工序,能精准到每一个分子,那厨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从小背的菜谱,练的刀工,守在灶台前熬过的无数个夜晚,难道都只是在重复机器可以做得更好的事?他一直坚信的“用心做菜”,难道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机器是否超越人类?”美作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冰锥一样扎进李浩的耳膜,“至少在料理这件事上,数据证明,完美是可以复制的。而人类,”他瞥了一眼李浩紧绷的侧脸,“总会犯错,会疲惫,会有情绪波动——这些都是‘不完美’的根源。”
李浩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响声,将研究室的惨白灯光与那道“完美”的佛跳墙彻底隔绝在外。
深夜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他脸上,可他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没有美作的仪器精准,没有爷爷的手温暖,可它们曾无数次抚过食材,感受过鱼翅的纹理,触过陶坛的温度,闻过灶火的气息。
这些,真的都可以被替代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十几年的料理之道,产生了动摇
训练室的灯是老式的钨丝灯,挂在天花板中央,用一根掉了漆的铁链悬着。灯泡边缘有些发黑,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融融的橘色,连墙角堆放的土豆筐、靠墙立着的铁锅,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幸平创真赤着胳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肌肉线条滑落,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正对着一台半旧的电磁炉较劲,左手按着锅沿,右手握着铁锅铲,铲面与锅底碰撞,发出“锵锵”的脆响,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生命力的节奏。
“喂,李浩,发什么呆呢?”创真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却依旧清亮。他手腕一翻,将一块刚煎好的牛排甩进旁边的白瓷盘里,动作利落得像在玩杂耍,“尝尝这个,我试的第17种参数,看看能不能骗过人。”
李浩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手里攥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因为他的用力而微微变形。他看着盘子里的牛排:边缘泛着焦黑的壳,切开后内里是粉嫩的五分熟,肉汁顺着肌理往下淌,在盘子里积成一小汪。空气中飘着炭火特有的烟熏味,带着点木头燃烧后的微苦,混着牛排的肉香,形成一种粗犷而温暖的气息——那是只有乡下老式柴火灶才能烤出来的味道,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可创真用的明明是电磁炉。
他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送进嘴里。焦脆的外壳咬破时,“咔嚓”一声轻响,内里的肉却嫩得几乎化在舌尖。炭火的烟熏味在口腔里炸开,不是那种工业香精的刺鼻,而是带着松木特有的清甜,像小时候在老家灶台前,被柴火熏得睁不开眼时闻到的味道。
“怎么做到的?”李浩愣住了,叉子停在嘴边。
创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滴在胸前的疤痕上——那是他第一次学翻锅时被热油烫的。“秘密在电流频率。”他指了指电磁炉的控制面板,上面贴着一张手绘的波形图,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学生的涂鸦,“柴火的火苗是跳的,温度忽高忽低,我测了老家灶火的温度变化曲线,让电流跟着这个曲线变。你看,”他按下一个按钮,屏幕上跳出一条起伏的红线,“这是第17次调整的波形,峰值温度230℃,谷值180℃,间隔0.7秒,刚好能烤出柴火的焦香,又不会把肉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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