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路经过此处,想起昨日带来的两个孩子暂居于此,”沈清弦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偶然想起,随口一问,“他们年幼,初来乍到,可还安分?没有哭闹扰了父亲清静吧?”
其中一个面容略显刻板的婆子忙回道:“回大小姐的话,还算安分。那小女娃儿昨夜入睡前哭闹了一阵,口口声声要寻……要寻您,是小男娃儿搂着哄了半晌,后来便渐渐安静睡去了。早膳送进去,倒也用了些清粥小菜。”
沈清弦心中莫名一涩,眼前仿佛浮现出明月那张挂满泪珠的小脸。她面上不露分毫,只微微点头:“我既路过,便进去看一眼,问两句话,确认他们安好便走,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两个婆子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为难之色。先前回话的婆子硬着头皮道:“大小姐恕罪,老爷严令,没有他的对牌,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老奴们……实在不敢违背。”
“我并非要久留,更非探视,”沈清弦声音依旧温和,但目光已悄然转凉,带着相府嫡女天生的威仪,“只是隔着窗问两句话,确认他们无恙,我也好向父亲回话,免得他老人家政务繁忙,还要为这等小事挂心。若父亲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二位妈妈。”
她语气虽淡,但“向父亲回话”和“一力承担”这几个字,分量却重。加之沈福方才派人来打过招呼,显然也是默许大小姐可以过来了解情况。两个婆子权衡利弊,又见沈清弦态度坚决,不似作伪,犹豫片刻,终究侧身让开,打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大小姐请快些,莫要让老奴们难做。”刻板婆子低声补充了一句。
“放心,片刻即出。”沈清弦迈步而入,知书则机灵地留在院门外,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实则为她把风。
静心斋院内陈设极为简单,几株略显稀疏的瘦竹,一个干涸见底的石砌小鱼池,处处透着冷清。沈清弦无暇多看,径直走向正屋,房门未闩,她轻轻推开。
屋内光线晦暗,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埃气息。只见小小的明月蜷缩在临窗那张硬板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薄被,似乎还在睡着,但即便在睡梦中,她的小眉头也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上尤挂着未干的泪珠,显得可怜又无助。惊澜则端坐在榻边一张冰冷的榆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个守卫的士兵。听到门响,他立刻警惕地转头看来,眼神锐利如小兽。待看清是沈清弦,男孩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戒备才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又夹杂着更深沉的忧虑。
“您来了。”他站起身,嗓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嫩,却因缺水或紧张而有些沙哑。
沈清弦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快步走到榻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明月熟睡中仍不安稳的小脸,心头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俯下身,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去她睫毛上的泪珠,动作间流露出的怜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惊澜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光芒微动。
“翠珠枕下,确有番木鳖碱。”沈清弦直起身,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直视惊澜,“你昨日所言,下毒者、时辰、症状,分毫不差。”
惊澜并无丝毫意外之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小脸上是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沉重:“时间,不多了。”
“告诉我,”沈清弦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和凝重,“你还知道什么?为何要救我祖母?你口中的‘陆家满门’、‘刑场’,究竟是何意思?你们……到底从何处来?” 这一连串的问题,已在她心中压抑了整整一夜。
惊澜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那双清澈见底的童真眼眸深处,此刻却仿佛倒映着无尽的血色与悲怆,藏着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沧桑。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几乎能压垮空气,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思考着该如何向眼前人揭示那残酷的“未来”。
“我们……”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遥远的、不真切的恍惚,“来自一个……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的地方。”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在那里,三日后的申时三刻,祖母没有躲过那碗燕窝……沈家因此大乱,您也……而陆家,在三年后的同一天,被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七十三口,在菜市口……血染刑场,无人收尸。”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满门七十三口”、“血染刑场”、“无人收尸”这些血腥残酷的字眼,从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沈清弦仍是浑身剧震,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的墙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是谁?”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带着愤怒与恐惧,“是谁如此狠毒,要害陆家满门?又是谁指使的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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