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院内的喧嚣,如同被骤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柳姨娘那尖利刺耳的哭喊与辩解,翠珠面如死灰、烂泥般瘫软在地的景象,都被沈文渊两个冰冷的字眼——“拿下”——彻底终结。膀大腰圆的婆子们训练有素地一拥而上,不顾柳姨娘的踢打挣扎,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汗巾利落地塞住了她的嘴,与另一旁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的翠珠一道,像拖拽破麻袋一般,被毫不留情地拖离了众人的视线。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月洞门外的阴影里。
院子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风吹过庭院中央那棵老桂花树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在场众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重了一丝,便会惊动那高踞上首、面沉如水的当朝宰相。先前还或明或暗抱着看热闹心思的几位姨娘和管事仆妇,此刻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那无形的、凛冽的怒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沈文渊没有立刻理会任何人。他先是缓步走到脸色苍白、由周嬷嬷和另一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勉强搀扶着的母亲面前,整理了一下因方才震怒而微有褶皱的袍袖,然后,深深地作了一揖。这一揖,沉缓而郑重,带着为人子者未能周全护佑的愧疚,以及劫后余生的深切后怕。
“儿子治家无方,驭下不严,致使宵小之徒惊扰母亲,是儿子之大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母亲受惊了。请您放心,此事,儿子定会追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必定给您,也给沈家满门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老夫人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依靠在丫鬟身上,身形微颤,灰白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才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虚浮得如同游丝:“罢了……罢了……人没事,就是万幸,就是佛祖保佑了……只是,只是万万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半截身子入了土,竟还招人如此记恨,这府里……这府里竟藏着这般蛇蝎心肠……”
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内垂首肃立的众人,最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了沈文渊身上,又移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得与年龄有些不相符的沈清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我累了,浑身都不自在,扶我进去歇着吧……”
周嬷嬷连忙与丫鬟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夫人,一步步挪回那弥漫着药香的内室。经过沈清弦身边时,周嬷嬷飞快地递过一个“一切已安排妥当”的眼神。
待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沈文渊才直起身。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训斥任何人,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寒冰的探照灯,再次精准地落在了沈清弦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未减,却更深沉,更复杂,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疑、重新评估的审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对未知事物的凝重与忌惮。
“你,”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在寂静的院子里异常清晰,“随我来书房。”
说完,不等沈清弦回应,他便已转身,负手于后,迈着惯常的、沉稳而威仪的步子,朝着外院“松涛斋”的方向走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是支撑帝国运转的栋梁之姿,但细看之下,步伐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沈清弦心知,这场对话避无可避,且至关重要。她面色平静地敛衽,默默跟上父亲的脚步。知书下意识地想跟上伺候,却被沈清弦用一个极轻微的眼神制止,只示意她留在寿安堂外等候消息。
再次踏入松涛斋,书房内的陈设一如往日。紫檀木大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一方端砚,一架狼毫,彰显着主人日理万机的辛劳。角落的青铜兽首香炉里,依旧吐出袅袅的青烟,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气息醇厚。然而,空气中的氛围却与三日前沈清弦跪在此地接受质询时截然不同。那时是急风骤雨前的压抑,此刻,却更像是风暴过后的死寂,一种掺杂了震惊、后怕与无数疑问的沉重沉寂。
沈文渊在书案后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大师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却没有让沈清弦坐的意思。他沉默着,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冰凉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如刀,而是变得深沉难测,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在女儿身上,仿佛要穿透她那平静无波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将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 良久,久到那柱线香都烧短了一小截,沈文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喜怒,却更显压迫,“告诉为父,那个叫惊澜的孩子,除了预言你祖母中毒之事,究竟还对你说了些什么?我要你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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