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主府那场看似风雅闲适、实则步步惊心的“赏画小集”,其后续的影响,如同投入深不见底古潭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其范围之广、速度之快、暗流之汹涌,远远超出了沈清弦最初的预想。短短数日之间,关于“沈相嫡长女携一双能窥破阴私、言必有中、近乎妖异的龙凤胎”的种种传闻,已不再是局限于后宅女眷茶余饭后的窃窃私语,而是裹挟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离奇细节与光怪陆离的猜测,如同瘟疫般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层。不仅高门贵妇们议论纷纷,连带着朝堂之上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在退朝之后,于值房、茶寮等私密处,也难免交换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谈论几句。
相府,这座往日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深沉威严的府邸,仿佛一夜之间被置于无数无形的放大镜与窥探的目光之下。门房每日收到的拜帖与各色请柬数量骤增,制作愈发精美,措辞愈发恳切。这其中,有真心实意想结交这位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相府千金的,有纯粹出于好奇想近距离看看那对“神异”孩童的,更有不少,是各方势力派来试探虚实、甚至意图拉拢或利用的探子。连带着府中寻常仆役外出采买办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旁人投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忌惮。
然而,处于风暴眼的清韵轩内,却异乎寻常地维持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窗外,夏日炎炎,蝉鸣聒噪。沈清弦端坐于临窗的蕉叶琴案前,一身素净的月白家常襦裙,未施粉黛,青丝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她指尖缓缓拂过冰凉的琴弦,流泻出一串清越却因心绪不宁而略显凝滞断续的音符,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知书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将一张散发着馥郁檀香、泥金绘制荷花纹样的精致请柬,小心翼翼地放在琴案一角不起眼的地方,低声道:“小姐,吏部赵尚书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亲自送来的帖子,道是三日后府上荷花盛开,特设赏荷小宴,请您务必赏光。言语极为客气,还说……若您得闲,可携两位小公子小姐同往,府上备了精巧的玩物。”
沈清弦琴音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目光虚虚落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寻个妥当的理由,回了罢。就说我前日偶感暑热,心绪不宁,太医叮嘱需静养些时日,不便赴宴,多谢赵夫人盛情美意。”
“是,小姐。”知书低声应下,脚下却有些迟疑,并未立刻转身离去,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犹豫,斟酌着词句道,“小姐,这……这已是近半个月来,您推掉的第七张有头有脸的帖子了。皆是各部堂官家或宗室府上的邀请。外面……外面已有些不好听的风声传进来,说小姐您……是否是恃才傲物,或是……因着前番之事,心中有所避忌,才这般闭门谢客,怕是……有些失礼于人。”
琴音,在一个略显尖锐的泛音处,戛然而止。
沈清弦终于抬起眼,眸色清泠泠的,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平静无波地看向知书,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舌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如何编排,由得他们去。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刻我若出门,不过是主动将自己送到那些有心人的眼皮子底下,平白提供更多可供他们咀嚼的谈资,将清韵轩乃至相府置于风口浪尖。父亲既允我在府中静养,我便乐得清静。些微虚名,何足挂齿。”
她深知,在眼下这局势未明、敌友难辨的微妙时刻,韬光养晦,敛尽锋芒,以静制动,方是保全自身、观察局势的上上之策。过度张扬,四处应酬,非但无益,反而会过早暴露底牌,成为众矢之的,落入他人精心编织的罗网。
知书跟随她多年,立刻领会了小姐的深意,心头一松,连忙道:“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想岔了。这就去妥善回复赵府来人。”
“去吧。”沈清弦微微颔首,待知书退下后,她却再无心思抚琴。起身走至紫檀木大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玉版宣纸,镇纸压平,又取出一锭顶级的松烟墨,缓缓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然而,她手中动作不停,脑海中却是思绪翻涌,如同窗外炙烤大地的烈日,焦灼而纷乱。
永嘉郡主提供的关于王明远的信息,惊澜那些破碎却屡屡应验的预言碎片,林嬷嬷冒险打探来的蛛丝马迹,再加上她自己根据这些零星线索拼凑出的模糊猜想……这一切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看似各有光华,却急需一根坚韧而隐蔽的丝线,才能将其串联成一条足以揭示真相的项链。王明远对长风军、对陆北辰那股近乎偏执的敌意,究竟源于何处?真的仅仅是千百年来文官集团对武将根深蒂固的防范与猜忌,所谓“以东制西”的朝堂平衡之术?还是背后涉及了更深远、更黑暗的利益纠葛?那惊澜口中突兀出现的“绿衣人”又是谁?是王明远阴谋中的关键同党?还是潜伏在更深处的、另一股虎视眈眈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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