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惊心动魄的“夜谏”之后,整个相府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却不断收紧的、密不透风的茧中。表面上的秩序依旧刻板地运行着,仆役们按时洒扫庭除,丫鬟们循规蹈矩地穿梭于廊庑之间,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低气压,却如同深秋时节弥漫不散的浓雾,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片屋瓦、每一寸地砖,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清韵轩,更是成了这巨大茧房中最核心、也最孤绝的存在。沈文渊以“大小姐需静心休养、两位小主子年幼体弱、恐染时疾”为由,加派了足足一倍的心腹家将,十二个时辰轮番值守,将这座院落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几乎到了飞鸟难入、蚊蚋难通的境地。沈清弦深知,这既是父亲在风暴眼中划出的绝对保护区,也是一座华丽的囚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了她们可能对外界产生的一切影响。
她谨遵父命,亦顺应时势,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照顾”惊澜和明月身上。白日里,她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识字、临帖、习画,将惊澜那些断续的、充满不祥预感的“直觉”和“梦境”,巧妙地编织进童谣故事或是对山水画意的讲解中,不动声色地引导、挖掘着更多隐藏在童稚言语下的惊人信息。夜晚,她常常和衣而卧,警醒得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或许是风吹落叶,或许是更漏滴答——都能让她骤然惊醒,侧耳细听,唯恐错过父亲可能通过某种隐秘渠道传来的、决定命运的丝毫讯号。
惊澜的状态时好时坏,如同风中残烛。好的时候,他与寻常的、略显安静的孩童无异,只是格外喜欢抱着一本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泛黄破损的舆图志,一看就是半天,小眉头微微蹙着,黑曜石般的眸子专注地盯着那些蜿蜒的线条和模糊的标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遥远而神秘的事情。坏的时候,他会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种令人担忧的恍惚状态,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苍白如纸,小小的身子阵阵发冷,蜷缩起来,呓语中夹杂着“地底轰鸣”、“铁器相击”、“凄厉哭嚎”以及反复出现的“紫色影子”和“圆形闪光”等令人心悸的碎片。每一次,沈清弦都如临大敌,心弦紧绷,仔细记录下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描绘出的每一个意象,试图从这些凌乱的线索中,拼凑出那隐藏在水面下的、巨大阴谋的狰狞轮廓。
而明月,这几日则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过于乖巧。她不再像往常那样缠着哥哥玩耍,或是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反而常常一个人抱着那个旧旧的、针脚有些粗糙的布娃娃,安静地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时而望向窗外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时而又会毫无征兆地、直勾勾地看向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仿佛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变得格外黏着沈清弦,夜里必须紧紧握着“娘亲”的手,将小脸埋在她的臂弯里,才能勉强入睡。但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并不安稳,时常会突然惊醒,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泪眼婆娑地嘟囔着“怕……大鸟的黑影子……压下来了……喘不过气……”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又莫名心慌的梦话。沈清弦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一遍遍地柔声安抚,心中却因这莫名的恐惧而更加沉重。明月这种对无形危险的、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有时甚至比惊澜那些具体的预言更让她感到不安。
这种与世隔绝、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等待不知何时会轰然炸响的惊雷的日子,缓慢而煎熬地过去了七八日。就在沈清弦几乎要以为父亲那边的调查陷入了僵局,或是改变了策略,正在酝酿着更隐秘的风暴时,一个细雨霏霏、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的午后,转机终于以一种极其隐秘、近乎天衣无缝的方式到来了。
那日,林嬷嬷照例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去大厨房领取清韵轩一日的米粮菜蔬及各色用度。回来时,除了几大筐新鲜的瓜果时蔬和按份例配给的肉食,她还亲自捧回了一个看似最普通不过的、酒楼食肆常用的、用来盛放精致点心的多层红漆雕花食盒。然而,在将食盒内各色香气诱人的糕点一一取出,分发给院内众人后,林嬷嬷却借着收拾食盒的功夫,悄悄对正在窗边指点明月描红的沈清弦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枯瘦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食盒最底层那块光洁的底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沈清弦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握着明月的小手,帮她纠正握笔的姿势,柔声道:“月儿看,这一笔要轻一些,像春风拂过柳梢一样,对,就是这样。” 待明月专心练习后,她才若无其事地起身,对林嬷嬷淡淡道:“嬷嬷,这食盒看着还结实,先收到小库房去吧,日后或许用得着。”
“是,小姐。”林嬷嬷会意,躬身应下,捧着那空食盒退了出去。
约莫一炷香后,沈清弦以倦怠需小憩为由,屏退了左右,只留明月在内室临帖。她则悄然转入与内室相连的、存放杂物的小库房。林嬷嬷早已等候在此,无声地指向了那个放在角落架子上的红漆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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