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云岭山脉,熟悉的潮湿空气、泥土气息和草木芬芳包裹而来,却无法完全驱散林陌心头的沉重。来时路,他是归家的猎人;归时路,他却背负着山外世界的重量,以及一个即将改变一生的抉择。
黑龙寨静卧在夕阳的余晖中,炊烟袅袅,犬吠隐约,一切仿佛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却又处处透着不同。村民们看到他回来,眼神里不再是往常的熟稔与亲切,而是掺杂了敬畏、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穿着那身陌生的作战服,背着依旧用旧布包裹的猎枪,额角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像一枚陌生的印记。他沉默地穿过寨子,径直走向山腰那栋熟悉的木屋。
爷爷正坐在屋前的矮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细致地修补一个捕兽夹。苍老但稳健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铁器,动作不缓不急,仿佛与这片山林的节奏融为一体。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林陌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尤其是在那身作战服和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拿起靠在墙边的旱烟袋,慢条斯里地装上烟丝,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模糊了他布满皱纹的脸。
林陌走到爷爷面前,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垂手而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默默地将背着的猎枪取下,双手捧着,递到爷爷面前。
爷爷看着那杆被擦拭得锃亮、仿佛焕然一新的老枪,又看了看林陌那双布满细碎伤痕、却异常稳定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接枪,只是用烟杆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凳子。
“坐。”
林陌依言坐下,将猎枪轻轻放在脚边。
一老一少,在渐沉的暮色中相对无言。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远处归巢鸟儿的啼鸣。
“山外的风,”爷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烟草浸润过的沧桑,“硬不硬?”
林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爷爷问的是什么。他回想起直升机的轰鸣,子弹的尖啸,爆炸的气浪,还有“屠夫”那双疯狂的眼睛,以及林朔冷静而坚定的话语。
“……硬。”他低声回答,一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经历。
“伤,怎么来的?”爷爷的目光落在他额角。
“碎石崩的。”
“人,杀了?”爷爷的问题直接得近乎残酷,没有丝毫迂回。
林陌的身体僵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他迎向爷爷的目光,没有躲闪,喉咙有些发紧:“……杀了。不止一个。”
爷爷沉默地吸着烟,烟雾将他脸上的表情笼罩得有些模糊。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望向远处沉入暮色的山峦。
“几十年前,也有外来人,带着比猎枪厉害得多的家伙,闯进山里。”爷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岁月的尘埃,“那时候,我也年轻,跟着寨子里的人,拿起土枪柴刀,跟他们干……死了很多人,山里,山外都有。都是为了争这片林子,争一条路。”
林陌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爷爷如此详细地讲述那段模糊的过往。
“后来,那些人退了。寨子保住了,但也伤了元气。”爷爷磕了磕烟灰,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沉重的历史感,“我那时候就在想,光守着寨子前面这一亩三分地,够吗?那些外来的人,为什么总要来抢?他们图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陌身上,变得深邃:“你现在见识了,告诉爷爷,他们图什么?”
林陌回想起“信使-7”设备,回想起林朔说的“信号截获”、“监听”、“篡改”,还有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雇佣兵。他组织着有限的词汇,艰难地表达:“他们……图更大的东西。不是林子,也不是路。是……是能控制很多人的东西。能让人看不见、听不见,任他们摆布的东西。”
爷爷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光芒微微闪动。
“那个女娃娃,”爷爷换了个话题,“她是什么人?”
“她是……军人。很厉害的军人。她和她的人,是来阻止那些外来人的。”林陌回答。
“她让你跟她走?”爷爷一针见血。
林陌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对上爷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她……邀请我,加入他们。”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林陌感觉心头的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忐忑。他等待着爷爷的斥责,等待着那句“不许去”。
然而,爷爷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放下旱烟袋,佝偻着背,站起身,走到林陌面前。那双布满老茧、如同枯树皮般的手,没有去拿那杆猎枪,而是轻轻地、落在了林陌的头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沉重。
“陌娃子,”爷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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