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沉在一种接近真空的寂静里,只有嵌在墙壁里的新风机发出近乎催眠的低鸣。空气被过滤得一丝灰尘也无,冷白光带从天花板的边缘流泻下来,照亮长条会议桌光滑如镜的深色表面,以及围着桌子的一张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李维坐在长桌一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平板电脑边缘来回摩挲。他面前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全息界面,复杂的数据流如同蓝色的瀑布无声倾泻。他是“命途”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此刻正进行着上线前最后一次核心团队评审。
“……基于全球用户授权提供的生物特征数据、行为模式及环境变量,‘命途’的预测模型已完成第九代迭代。误差率,”他顿了顿,确保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稳定在百分之零点零三。也就是说,万分之三的意外率。”
全息界面上的数据流汇聚成一个简洁的倒计时数字,伴随着一个名字:随机抽取的一名匿名测试者。数字精确到秒,无情地跳动着,归零,然后变成一个柔和的绿色对勾标志,下方浮现一行小字:“自然寿终,98岁7个月3天12小时8分11秒。”
桌旁有人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把一块巨石放下了。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
“法律和伦理委员会的最终评估?”坐在李维右手边的一个女人开口,她是市场总监苏曼,妆容精致,一丝不苟。
“全票通过。”法务负责人推了推眼镜,“我们只提供日期,不揭示任何具体原因或方式。用户自愿授权数据,自愿查询。它是一面镜子,照见生命的长度,而非细节。我们鼓励用户积极规划人生。”
“舆论准备?”
“前期定向邀请测试的口碑已经发酵,‘生命规划圣器’、‘上帝给的日程表’……这些关键词热度持续攀升。公众的期待值很高。”公关经理语气自信。
没有人再提问。沉默等同于认可。李维的手指在平板下方轻轻一点,全息界面收缩成一个明亮的光点,最终熄灭。
“命途”APP,正式上线。
最初的狂热甚至超出了最乐观的预测。社交媒体被刷屏,新闻头条争相报道。人们着迷地盯着手机上那个简洁的界面,看着那个或遥远或临近的数字,陷入一种集体性的情绪宣泄。有人看到自己长寿,狂喜地晒出截图,宣称要辞掉工作环游世界;有人发现时日无多,崩溃之后又开始疯狂购物,试图填满最后的时光;更多人则陷入一种奇异的平静,开始重新审视伴侣、亲子关系,安排遗产,甚至只是安静地多看几次日落。
咖啡馆里,年轻人兴奋地比较着彼此的“死期”,如同比较游戏分数;公园长椅上,老人们看着结果,面容安详。
李维的名字被冠以“预言家”、“死神门徒”等各种称号,他频繁出现在财经版和科技版,冷静地解释着技术细节,反复强调着“规划”与“珍惜”的意义。他享受着成功的晕眩,却又在深夜独自一人时,感到一种触摸到生命禁忌核心的轻微颤栗。但他告诉自己,这是进步的必要代价。
直到那个雨夜。
电话是紧急合规部门的负责人打来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劈头就是一句:“李总监,出事了。第一个……偏差案例。”
李维的心猛地一沉。他驱车冲进雨幕,赶到公司数据中心。核心服务器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几个高管和核心技术人员围在一面巨大的数据屏前,脸色凝重。
屏幕上是一个用户的完整数据档案:张建国,六十二岁,退休电工。他的预测日期原本是十七年后。但七十二小时前,那个日期被某种力量突兀地修改了,新的“死期”就在……四天之后。修改记录的后台日志一片空白,像被最专业的橡皮擦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个系统自动记录更新时间戳的微小痕迹,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
“怎么发现的?”李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系统冗余校验警报。底层生物特征数据流与最终呈现的预测结果出现无法解释的微小偏移。我们顺藤摸瓜,才找到这个……”负责人指着那条被修改的日期,“像是……像是有人从‘外面’伸手进来,随意拨动了一下表针。”
“用户状态?”
“他收到了更新提示。我们尝试联系,电话无法接通。已通知警方介入核查。”
会议室里死寂。所有人都明白“偏差”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而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能因此消逝。他们打造的圣殿,裂开了一道通往地狱的缝隙。
李维猛地扑到控制台前,手指翻飞,试图追踪任何可能留下痕迹。“不可能……密钥分段保管,修改权限需要三级动态口令加上我的生物特征验证……底层协议逻辑绝对禁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屏幕上的代码诚实得残酷,没有任何非法入侵的迹象。那个修改指令,仿佛是从系统内部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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