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装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负责压实的年轻学徒叫阿草,十七岁,是养济院出来的孩子。他学手艺快,但性子急。姜离说了“分层压实”,他理解成“每层都要压到最实”。装第三层时,他抡起木槌,用尽力气砸下去——
“砰!”
不是陶罐炸裂的声音,是罐内粉末被瞬间压实、摩擦生热,局部爆燃的闷响。
火星从罐口喷出,溅到旁边的硝石碗里。硝石遇火即燃,瞬间引燃了整张桌子上的原料。
“退!”姜离嘶声大喊。
但已经晚了。
轰的一声,整张桌子化作火球。气浪把最近的三个工匠掀翻在地,阿草整个人被火舌舔到,惨叫着打滚。另外两人身上着火,胡乱拍打。
姜离离得稍远,但左臂衣袖已被引燃。火焰顺着布料往上窜,灼痛刺骨。
她没有跑,反而冲向墙角的木桶——桶里装着防火用的沙土。她单手拎起木桶,奋力泼向火堆。沙土盖住了大半火焰,但还有零星火点。
“沙土!快!”
其他工匠反应过来,纷纷取沙土灭火。半刻钟后,火终于灭了。
烟雾弥漫的院子里,阿草蜷缩在地上呻吟,半边脸和手臂被灼得发黑。另外两个工匠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背。姜离的左臂衣袖已烧成灰烬,露出的皮肤红肿起泡,有些地方已经焦黑。
“郎中!叫张郎中!”她声音嘶哑,却出奇地镇定。
有人飞奔出去。
姜离蹲下身,查看阿草的伤势。少年疼得浑身抽搐,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往下流:“姜……姜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别说话。”姜离撕下自己衣襟,蘸水给他擦拭伤口,“忍着点。”
她的左臂也在剧痛,每动一下都像有火在烧。但她咬着牙,手上的动作稳而轻。
张郎中匆匆赶来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三个伤者躺在地上,姜离跪在旁边,左臂血肉模糊,却还在给阿草清理伤口。
“你不要命了!”张郎中冲过来,一把按住她,“坐下!我先给你处理!”
“先看他们。”姜离摇头,“阿草伤最重。”
张郎中瞪她一眼,但还是先检查阿草。处理完三个伤者,才轮到姜离。
烧灼伤从左臂延伸到肩头,皮肤溃烂,有些地方深可见肉。张郎中清洗伤口时,姜离疼得冷汗直冒,嘴唇咬出了血,却一声没吭。
“要剜掉腐肉。”张郎中沉声道,“会很疼。”
“剜。”姜离只吐出一个字。
没有麻沸散,只能用烈酒消毒。刀片割开皮肉时,姜离浑身绷紧,指甲掐进掌心,血顺着手腕流下来。但她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堆没被烧掉的陶罐,像是要从里面看出答案。
“为什么……”她忽然低声问,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为什么压实了会炸……是力太大了?还是……”
“还想着试验!”张郎中气急,“你这胳膊差点废了!”
“废了也得想。”姜离喘着气,“这次是压实时炸,下次可能是点火时炸,再下次……不找出规律,以后会死更多人。”
张郎中手一颤,不再说话,专心处理伤口。
包扎完毕时,天色已暗。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伤者被抬去医营。火器坊里只剩姜离和张郎中,还有满地的狼藉。
“回去休息。”张郎中收拾药箱,“这伤最少养半个月。”
姜离没动。她看着那堆焦黑的桌子残骸,看着散落一地的陶罐碎片,忽然问:“张先生,您说……火药到底是什么?”
张郎中一愣:“我哪知道?我是郎中,又不是方士。”
“我觉得……它是一种锁住的力量。”姜离慢慢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硝石、硫磺、木炭,分开时都是死物。但按某种方式合在一起,压实,密封,点燃——力量就释放出来了。”
她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在空中虚握:“就像握拳。松握着没力,要紧握,要绷紧每一寸肌肉,然后……打出去。”
张郎中看着她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叹了口气:“你呀……跟你爹一个脾气。他当年试新药,自己尝,中毒吐了三天,醒了第一句话是‘剂量对了’。”
姜离笑了笑,笑容因为疼痛而扭曲:“所以我爹是神医。”
“神医也救不回找死的人。”张郎中背起药箱,“走,我送你回去。”
“不。”姜离摇头,“我今晚住这儿。”
“什么?!”
“我要想想。”她看向那堆笔记,“想明白了,明天继续试。”
张郎中知道劝不动,只能摇头离去。
走前,他在门口停步,回头:“姜离,主公让我告诉你——试验可以失败,人不能死。这是命令。”
姜离点头:“知道了。”
门关上,火器坊里只剩她一人。
雨声透过厚厚的墙壁传进来,闷闷的。她走到墙角,用右手艰难地点亮油灯,摊开笔记。
左臂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有烧红的针在肉里钻。她咬着布条,额头抵在桌沿上,等这一阵疼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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