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大雪。
龙鳞城的街巷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素白。往年这个时候,城里该是死寂的——饿殍冻骨倒在雪中,等巡街的差役天亮来收尸;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是不愿开门,是屋里和屋外一样冷,开门只会散掉那点可怜的热气。
但今年不同。
辰时,四城门内同时支起了粥棚。棚是连夜搭的,木架扎实,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三面围上草帘挡风。棚里架着十口大铁锅,锅里熬着稠粥——不是往年那种能照见人影的稀汤,是实实在在的粟米粥,米粒多得沉在勺底。每口锅旁摆着两口缸,一缸腌菜,一缸粗盐。
粥棚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人们裹着能裹上的所有衣物——破棉袄、旧麻片、甚至草编的蓑衣,脚上绑着干草御寒。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交织,但没有人挤,没有人抢,因为维持秩序的不是差役,是学宫的孩子。
孩子们穿着统一发放的灰色棉袍,袖口缝着“慈幼”二字。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才八岁,但个个站得笔直。他们手里拿着小木牌,每发完一个人,就在牌上刻一道——这是学宫夫子教的计数法,防止有人重复领取。
“每人每日一升,凭户籍牌领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大声重复着规矩,嗓音还带着稚气,但很认真,“无户籍牌的,去那边登记,核实后补发。”
队伍缓缓向前。轮到一个老妪时,她颤巍巍递上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那是围城后新发的户籍牌,正面刻着姓名住址,背面是按季度更新的“丁口粮”领取记录。
少年接过,仔细核对,然后在自己的木牌上刻下一道。旁边的孩子舀起满满一勺粥,倒进老妪递过来的陶碗里,又加了一勺腌菜。
粥很烫,热气扑在老妪脸上。她捧着碗,手抖得厉害,粥差点洒出来。
“婆婆,那边有桌子,坐着吃。”少年指指棚内一角,那里摆着几张矮桌和木凳。
老妪愣了愣,端着碗走过去坐下。她先小心地喝了一口——烫,但香。粟米煮得开花,腌菜咸中带酸,就着粥喝,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碗里。
“张婆婆,怎么了?”一个认识的妇人坐过来,“粥不合口?”
“不……不是……”老妪抹着泪,“是……是想起前年腊月。我儿子饿死了,我去领粥,那粥……清得能数米粒。排了一上午队,轮到我的时候,锅底只剩点汤渣……差役还骂我‘老不死的,来得这么晚’。”
她哽咽着:“现在……现在这粥,实打实的一勺,还有腌菜,还有地方坐着吃……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妇人眼圈也红了,握住她的手:“不是梦,婆婆。是咱们龙鳞城……真有粮食了。”
棚外,雪还在下。但粥棚里升腾的热气,像一团团温暖的云,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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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暖堂”也开了。
暖堂设在原陈氏的几处别院。院子里的正房厢房都打通了,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草上铺着草席。每间屋中央摆着一个大陶盆,盆里烧着木炭——不是好炭,是匠营、盐场用剩的炭渣,但足够取暖。炭盆上架着铁壶,壶里烧着热水,随时能喝。
养济院的老人们是第一批入住的。他们大多无儿无女,有的还带着残疾。学宫的孩子负责搀扶引导,医营的学徒负责巡查看诊。
陆安今天也来了。他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给老人们分发“暖手包”——那是用粗布缝的小袋子,里面装着炒热的粗盐,捂在手里能暖半天。
“爷爷,这个给您。”陆安把一个暖手包塞给一个独臂老兵。老兵围城时伤了胳膊,现在在养济院做些轻活。
老兵接过,握在手里,眼眶泛红:“孩子……你叫啥?”
“我叫陆安。”
“陆安……”老兵喃喃,“好名字。安安宁宁的……比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老家伙强。”
“爷爷也是英雄。”陆安认真地说,“夫子说了,没有你们守城,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老兵笑了,笑容扯动脸上刀疤,有些狰狞,但眼神温柔:“好日子……真是好日子了。有粥喝,有地方取暖,还有你们这些孩子……”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三年前这时候,我在东墙守夜。那雪比今天还大,冻死了七个兄弟。有个小兵才十六岁,临死前跟我说‘伍长,我想喝口热粥’……我到哪儿给他找热粥啊?只能抓把雪,塞进他嘴里,骗他是糖……”
他说不下去,低头抹了把脸。
陆安默默站在他身边,等老人情绪平复,才轻声说:“爷爷,现在咱们有粥了。好多好多粥,管饱。”
老兵重重点头:“嗯,管饱。”
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是几个半大的少年抬着几捆柴火进来——那是他们在城外捡的枯枝,劈好了送来暖堂。
“放这儿!轻点!”领头的少年指挥着,一回头看见陆安,咧嘴笑了,“陆安,你也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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