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得有些消沉,抄写经文时偶尔会走神,饭菜也吃得很少,人肉眼可见地清减了几分,气色也黯淡下来。静心师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只当是法会劳累所致,并未多言,只是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又浓了几分。周居士那边,则偶尔飘来几句幸灾乐祸的低语,似乎很乐见她这“失宠”的模样。
就在伍元照心绪最低落、几乎要放弃那渺茫希望的一个黄昏,她正独自在井边清洗衣物。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色,晚风带着凉意。徐姑姑拄着扫帚,慢吞吞地挪到她附近,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清扫着落叶。
四周寂静,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就在伍元照准备端起木盆离开时,徐姑姑似乎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看似无意地靠近了她。在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一件用干净阔树叶包裹着的小东西,被迅速而隐蔽地塞进了伍元照微敞的袖袋里。
“看你近日气色不好,眼神都散了。”徐姑姑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几乎被风吹散,但伍元照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山里偶尔能寻到的野枣,还有块以前的饴糖,放了久了,但还干净……补补气血,提提神。”
说完,不等伍元照反应,徐姑姑便已恢复了那副漠然的表情,拄着扫帚,继续慢吞吞地朝着院子的另一头扫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伍元照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她强作镇定,端着木盆回到居住的寮房。确认四周无人后,她才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个树叶包。打开,里面是几颗饱满鲜红的野枣,以及一小块颜色微微发黄、但却干干净净的饴糖。在这感业寺中,这简直是堪比琼浆玉液的珍品。
伍元照捏着那几颗红得耀眼的野枣和那块微微发黄的饴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站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猛地沸腾起来,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徐姑姑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这些。更不会无缘无故说那句话!
“宫里来取经文的人……提了一句,说陛下近来颇喜书法,尤其赞赏字体清劲、有风骨之作。”
这句话,如同暗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心中积郁已久的迷雾!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宫里来人……陛下……书法……清劲、有风骨……
这难道……这难道是在说……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两次,将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狂喜和激动死死压下去。她迅速将红枣和饴糖小心翼翼地藏进贴身衣物里,动作快得几乎带风,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活计,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这微不足道的信息,这看似随口的提点,对于身处绝境的伍元照而言,不啻于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这星光虽微弱,却足以证明,她之前的努力,并非全然白费!她投入深潭的那颗石子,并非没有回响,只是这回响太过轻微,需要最敏锐的耳朵,在最寂静的时刻,才能捕捉到!
那束她苦心孤诣想要透出的“微光”,或许真的已经穿透了感业寺厚重的墙壁,越过了重重宫阙,引起了那至高无上之人一丝丝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的注意!皇帝赞赏“字体清劲、有风骨”,这评价,与静心师太对她那份《祈福金箓》“字迹工整,心也静”的评语,境界高下立判!静心师太看到的是规矩和耐心,而皇帝……或许看到的是一种气质,一种精神!
这反馈如此隐晦,如此间接,甚至可能只是徐姑姑的臆测或误解,但足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伍元照濒临枯竭的心田。希望重新燃起,不再是虚幻的泡沫,而是有了切实的依托。她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笔墨传心,这条路虽然艰难险阻,但确是可行的!
接下来的日子,伍元照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和恭顺。但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涌动,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她不能再冒进,一丝一毫的得意或急切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皇帝既然已经隐约注意到了“书法”,那么她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变本加厉地“表现”,而是“保持”和“深化”。
她更加专注于书法的锤炼。不再仅仅是为了任务,而是真正沉下心来,将抄经视为修行和磨砺。她开始有意识地临摹寺中收藏的几本前朝书法拓本(虽然是残本),揣摩其笔意和气韵。她不再刻意追求那种外露的“簪花”韵味,而是着重内化那种“清劲”与“风骨”,使其成为自己笔迹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特质,而非浮于表面的修饰。每一次运笔,都仿佛在与那个遥远的观察者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同时,她对徐姑姑的感激深藏于心,并未表现得过分热络,以免引人怀疑。但她会在细节上更加体贴,比如注意到徐姑姑近日咳嗽,便悄悄在自己份例的热水中多留一些给她;在分配斋饭时,若自己碗里偶有一两根难得的菜叶,也会自然拨过去。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关怀,似乎更得徐姑姑之心。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种默契的宁静阶段,偶尔的眼神交流,便能传达许多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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