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面色不变,语气却异常坚定:“教化持重,最终需落实于民生改善、政令畅通。若任职数年,户口不增,田亩荒芜,狱讼积压,纵有清名,于国何益?于民何益?至于担忧苛虐百姓、虚报数字……”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正因有此弊端,才需御史台加强监察。而马周暂代治书侍御史,首要职责,便是会同吏部、户部,核查各地上报绩效之真伪。若有虚报,严惩不贷。”
“此法,正是要让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诸位同僚若自觉能达成甚至超越这些为官本分之指标,又有何可惧?”
他句句在理,将考核内容直接与官员的基本职责绑定。
反对者张了张嘴,却发现难以反驳。难道能说自己无法让户口增加、无法平息盗贼、无法提高效率吗?
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习惯了按资历升迁、安享富贵的世家官员,顿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笼罩下来。
他们忽然意识到,马周是否被破格提拔,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他们的乌纱帽,不再仅仅依赖于出身和资历,更将取决于这些冰冷而客观的数字了。
李世民高坐于上,将下方百官的震惊、惶恐、不甘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鲶鱼”已放入水中,而配套的“KPI”渔网也已撒下。
这潭沉寂已久的朝堂之水,终于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了。
……
灯烛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围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的,正是当今朝堂上门荫最盛的几大世家在长安的核心人物。
密室内气氛压抑,往日的从容气度被一种焦躁不安所取代。
“欺人太甚!这哪是考核,分明是掘我世家根基。” 太原王氏的王功率先开口,他年近六旬,在族中辈分颇高,此刻须发皆张,手中茶盏重重一顿。
“户口、田亩、赋税……将经国大业、牧民之责,贬作商贾计吏之务、陛下此举,实乃借寒门之手,行打压之实、”
坐在他左侧的博陵崔氏崔敦礼,面色阴沉地接口:“王公所言极是。以往考课,尚重清誉德行,留有转圜余地。如今这关键绩效,条条框框皆要见数。我等子弟,自幼习的是经史诗书,修的是礼仪风骨,岂能如胥吏般终日纠缠于钱粮琐碎?长此以往,清流何在,体统何存?”
“体统?” 范阳卢氏的卢柏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眼下还谈何体统?我家族中一子弟在京兆府任职,上月因督劝农桑不力,考核评了‘中下’,已被上官申饬,若今年再无起色,恐有黜落之忧。寒窗十载,竟要因田亩小事而前程尽毁,简直荒谬!”
荥阳郑氏的郑元寿,素以沉稳着称,此刻也难掩忧色:“考核严苛尚在其次。诸位可曾察觉,门下那些依附之人,如今已渐难驱使。”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前日,老夫欲请一位在户部任职的门生,在漕粮分派上稍加通融,照拂一下同乡。你猜他如何回我?”
他模仿着那门生惶恐又坚定的语气:“‘郑公明鉴,非是下官不愿,实是漕运损耗、转运时效,皆乃硬性考核,若此项不达标,下官这项上乌纱……怕是难保。故旧之情,可否容后再议?’”
清河崔氏的崔慎闻言,长叹一声:“我这边亦是如此。刑部一位故旧,如今开口闭口便是结案率、覆核无误率。往日些许人情往来,如今竟是寸步难行。这冰冷的绩效二字,竟比多年交情、师门恩义还要紧。”
赵郡李氏的李凌,相对年轻,看得也更透彻些,他沉声道:
“这便是李世民的阴谋。以往我等可凭借门第相互提携,共进共退。如今,每个人的官位都系于那几张考核簿上,自身尚且难保,谁还顾得上世家情谊?家族再显赫,也无法替子弟去田间催科,去衙门断案。”
王功恨声道:“不行,我们必须给李世民一个有力的还击,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哦,王公可有良策?”
“酿酒。” 王功吐出两个字,见众人面露疑惑,他微微一笑,解释道:
“魏王李泰,凭借那仙境酿酒机,成功酿出所谓大唐仙酿,风靡长安,获利颇丰。此事,看似是魏王为朝廷开源、为百姓谋福的功劳,但诸位可曾想过,酿酒,所需何物?”
范阳卢氏的卢柏皱眉道:“自是粮食,这其中可做文章?”
“对,如今这仙酿名声在外,供不应求。魏王麾下工匠仿制的酿酒机也已流出,长安多少豪门富户争相购置,以自酿美酒为荣。此风一开,酿酒之耗,岂是小数?”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我大唐立国未久,关中之地,时有饥馑。去岁河南道水患,今岁河东道又闻蝗讯,陛下屡下罪己诏,言及民生多艰。”
“在此等时节,皇室贵胄、豪门大户,却耗费大量粮食用于酿酒享乐,此事若宣扬出去,民间会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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