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还未穿透云层,天边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赵高难得没有被常年累月伺候君王落下的腰疾折腾醒,常年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竟有了片刻松弛——
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四肢百骸都浸在久违的慵懒里,连梦里都是不用跪迎叩拜、不用揣摩圣意的清静。
他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正贪恋着这难得的深度睡眠尾巴,耳边却钻进一阵极轻的窸窣响动,紧接着,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便轻轻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爹爹,爹爹!快醒醒!” 赵念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却藏不住孩子气的兴奋,尾音里还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手拍打的力度忽轻忽重,带着孩童特有的无措。他把小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赵高的额头,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爷爷来了!在外面呢!”
爷爷?赵高混沌的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迟缓地转动着。哪个爷爷?
他下意识地想到赵成——可念安一向喊赵成“叔父”,且赵成此刻该在丞相府处理公务,
或是在宫里当值,怎会大清早来他这庄园?不对,不是赵成。那……
“就是……就是在咱们家住了好久好久的那个爷爷呀!”
念安见父亲眼神发直,显然没反应过来,急得又补了一句,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赵高的衣袖,指节微微用力,
“就是总穿着玄色衣服、看起来好严肃的爷爷!”
在咱们家住了好久……穿玄色衣服……严肃……赵高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睡意瞬间跑得精光!
后背唰地沁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除了那位退居太上皇的嬴政,还有谁能让念安既亲近又畏惧,还能毫无顾忌地在他这庄园里长住?!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腰间的旧伤立刻发出尖锐的抗议,酸麻胀痛的感觉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却顾不上揉一揉酸痛的腰,双手慌乱地在床边摸索着散落的衣物。
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颤,抓了两次才拎起外袍往身上套,同时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地问儿子:
“什么时候来的?在哪儿?带了多少人?”
“就刚才,王婆婆悄悄拉着我说的,” 念安帮着父亲递过腰带,小脸上满是困惑,眉头皱成了小疙瘩,
“说爷爷的马车直接停在门口,好多穿着黑衣的人守在外面,看着好吓人……现在好像在正厅呢。”
他顿了顿,仰着小脸看向赵高,眼神里满是天真的疑问,“爹爹,爷爷不是说回阿房宫了吗?
怎么这么早又来啦?还带这么多人,是要在这里再住吗?”
赵高心里已经把嬴政“问候”了千百遍。
这位祖宗!昨日上林苑闹得那般不痛快,围猎场上的暗潮汹涌还没平息,夜里的宴席也是各怀心思、气氛凝滞,
他还以为这位太上皇会回阿房宫清静几日,没想到今天天还没亮透,竟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上门堵截来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是为昨日上林苑的事兴师问罪?
还是嫌阿房宫住着闷,又想去他这庄园“散心”,顺便把他折腾得鸡飞狗跳?
他草草系好腰带,带子打得歪歪扭扭,头发也来不及仔细梳理,只用一根玉簪胡乱绾了个髻,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往外冲——
那模样,活像个被债主堵了被窝、慌不择路的倒霉老头,哪里还有平日里在宫中那般从容谨慎、滴水不漏的模样。
冲到正厅门口,赵高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将垂落的发丝胡乱拨到脑后。
厅内灯火通明,跳跃的火光映得四壁亮如白昼(天还未全亮,这灯火显然是嬴政带来的人点亮的)。
嬴政已经端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绣着暗纹流云,比昨日游猎时的劲装更显舒适宽松,却依旧难掩其骨子里的威严。
他手里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神态自若得仿佛这里不是赵高的庄园正厅,而是他的阿房宫暖阁,他只是寻常过来歇脚一般。
厅内两侧侍立着几名内侍和侍卫,个个低眉顺眼,气息沉凝精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显然是嬴政身边最亲信的人手。
更让赵高眼角抽搐、心头火起的是,刘季那厮居然也在!他歪在旁边的客席上,翘着二郎腿,脚尖还时不时晃一晃,
手里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干果,正嚼得嘎嘣作响,碎屑顺着嘴角往下掉,他也毫不在意,
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向赵高的眼神里满是戏谑,活脱脱一副看好戏的悠闲模样。
“哟!老赵!你可算舍得起来了!” 刘季眼尖,第一个瞥见门口的赵高,立刻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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