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琢云提着人头,无声而走,飞檐走壁到了常府。
子、丑相交之际,琢云找到常景仲。
谁也想不到,常景仲会住在一间近乎于冷宫,靠近角落的小院子内。
大雨之下,满径残花,地锦绿叶紧缠,扑檐破瓦,生出森然之气。
花木过盛,人气衰微,小院值房内仅有两个随从守夜,架着一个小火炉,在温酒喝。
琢云落在后窗处,一手提人头,一手持刀,刀尖锋利,从窗缝插进去,轻轻一拨,拨开窗栓,推开窗后,她屏住呼吸跳入屋内,油皂靴里浸满了水,落地时“嘎吱”一声。
琢云放下人头,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拽下脱下油皂靴,把水倒在灰色香糕砖上,再次穿好鞋,回身轻轻将窗一关,她再次提起人头,顺着如雷鼾声走向西间。
一尘不染的地面。留下一连串水渍。
西间用六曲屏风隔成两半。
屏风上是双面绣的山水图,纵然在晦暗难明的天光下,只要有人影晃动、光线续断,就有流光。
过屏风,是一张漆床。
床帐勾起,常景仲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没盖被子,裤腿一路卷到膝盖上,露出两条粗壮的毛腿,睡出了一头的汗。
琢云上前,走到床边,伸出手,拍拍常景仲。
常景仲哼哼两声,喷出两道热气,伸手一抓胳膊,伸手把这只烦人的蚊子拍走,然而蚊子开了口:“常尚书。”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又觉得不对劲——这时节,哪里来的蚊子。
他感觉自己是在梦里,故而没有睁眼。
但这蚊子长出手,在他胳膊上又是一拍,这回巴掌带了力度,触感真实,异常冰冷潮湿,蚊子说出来的话也颇为可怕:“常尚书,我给你送礼来了。”
常景仲猛然坐起,睁开眼睛的同时,抄起床上瓷枕,砸向琢云,同时张嘴就喊:“来人!”
他声如洪钟,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随后脖颈间一凉、一痛、一热,几滴血从脖颈间滴到白色中单上。
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随从在门外喊道:“老爷!”
常景仲能屈能伸,发出狮子吼:“没事。”
随从听老爷中气十足,也不像突发恶疾,便恭敬的退回值房去。
“点灯。”琢云把黄铜小刀插回腰间。
常景仲两腿垂向床边,一只脚精准插进鞋内,另一只脚没找到鞋,弯腰伸手一摸,也没摸着,只得赤着一只脚走向烛台,摸到火折吹亮,揭开灯罩,点燃蜡烛。
有了火光,他再回头看琢云,浑身湿透,脚下积着水渍,眼睛里闪着两簇坚硬如铁的光,面无表情,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那包袱形状诡异,他不动声色,先走回床边,掏出被琢云踢到床底下的鞋穿上。
在他穿鞋的间隙,琢云抓住烛台,走向四方桌边,把烛台立在一旁,把包袱放到桌上摊开。
常景仲跟着她走,冷不丁和人头对上了眼。
人头两只眼睛翻白,下巴处一道伤口让雨水泡发了,深可见骨。
他心里一激灵,本能地闭上眼睛,像个绣花枕头似的颤了一下。
他虽然五大三粗,一个巴掌能把常青扇的平地起飞,但他始终是个文官,没有上过战场——兴许这一个孤零零的、发白的、突兀的人头,摆在富贵、奢靡、温暖的屋子里,远比战场上血肉横飞来的可怕。
旋即,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紧紧盯住人头,抑制住心中恐惧,一步步走到桌边,就在这鬼气森森的人头前方坐下,声音轻颤:“燕统领杀鸡儆猴,好手段。”
“这是太子死士,”琢云坐下,“礼物,向你行贿。”
常景仲怔愣了一下,又暗道这种方式的行贿,还是不要为好。
紧接着,他神情逐渐凝重,伸出手指夹住一角皂色衣物,盖在人头上。
死士,不可能只有一个。
他从门客口中听闻过,一个死士能顶二十个厢军不止,而且不怕死、不怕痛,只听命于主子。
“太子有多少死士?”
“很多。”
常景仲坐不住了,站起来反剪双手站在窗边:“你从何得知?”
琢云拆开发髻,把头发一把抓住,弯腰低头拧干雨水,重新束起来:“你在太子面前出卖我的时候,宫中小宴,我在东司遇刺,杀我的就是太子死士。”
“颍州叛军那一回?”常景仲伸手摸了摸鼻子,微感到心虚,但想到琢云在常皇后处留下的燕子图,心虚烟消云散。
“死士武力如何?”
“在我之下。”
常景仲扭头看琢云,见她掏出帕子拧干,擦一把脸,脸上煞气褪去,神情逐渐沉静,似乎已经笃定,他会接受这个贿赂。
他反倒浮躁起来,疑心更重。
他转头撑起支摘窗,让潮冷湿气吹进来,吹散屋中难言的气味:“你想要什么?”
“破解眼前局面,更进一步。”
“你能给我什么?”
“把太子的死士逼到陛下面前,四千兵马任意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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