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在门口接过牛叔放到怀里的衣服,以着慷慨赴死的架势推开门,迈过门槛进屋,转向西间叫“爹”。
再靠近两步,他看着桌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头,停住脚发愣,面孔呆傻。
常景仲见他痴愚,去他手上一拽,把衣服拽出来,放到椅子上,对琢云道:“你去东边换。”
琢云没看常青,去东间换衣服。
常景仲搡常青一下,常青“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废物!”常景仲踹他一脚,“连张保康那一对儿都不如!”
他抓起茶壶,将冷茶倒在常青脸上。
常青被冰冷茶水一浇,其实已经醒了,但一想到那个人头,就紧闭眼睛装死,常景仲蹲到他跟前,抡圆胳膊,“啪”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外敷神药,常青立即睁开双眼,唯唯诺诺站起来,伸手捂住半边脸,垂首看向地面:“爹。”
爹冷酷无情,没有半点父爱可言,伸手一指四方桌:“收拾干净。”
常青看父亲手掌蠢蠢欲动,真能将自己的头打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皂色短衫,把两只袖子打结,咬牙提在手里。
“收……收到哪里去?”
“随你。”
常青举目四望,随后把人头放进渣斗,放到一半卡住,他用力一按,按了进去。
常景仲嘴角耷拉,微微昂头,大翻白眼。
蠢货!
他出一口长气:“去厨房备一桌席面,不许别人进来。”
“是。”
常青成了小厮,慌里慌张往外跑。
一家之主要席面,厨房里自然是倾尽所有,知道老爷爱用汤泡饭,大火速度滚出一碗羊汤,用温盘盛着,送到廊下,由常青接了端上桌,上桌时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他转身出去端进来一盆肘子,肘子肉随着他的脚步颤颤巍巍,油脂香气扑鼻。
他又端进来四样菜,五菜一汤摆放整齐,给常景仲盛一碗压实的香米饭,心不甘情不愿给琢云也盛一碗。
常景仲抄起筷子一指肘子:“燕统领,吃,不要跟我客气,我知道你的饭量。”
他先吃,用羊肉汤泡着饭,再把肘子连皮带肉叨起一大块,唏哩呼噜地塞进嘴里。
他不管什么时候醒来,都要吃一顿正经饭,大鱼大肉油汪汪落在肚子里,这一天才有精神。
琢云夹一块肘子肉放进碗中,没吃,常景仲又是一筷子,抄走一小碟烟熏猪头肉:“你要让书佣怎么写?”
“写富家争产,长子架空父亲,弑父杀弟,继承家业。”
她不爱看书,说出来的话干干巴巴。
常景仲将一块软骨嚼的咯吱响,从这简单的话里听到“架空父亲”四个字。
她直切要害。
这份小报,就是围剿太子的起点,在小报之后,逼出死士,让皇帝知道太子所作所为,就是“架空”。
然后才是弑父——太子受到陛下呵斥,惶恐之下,起兵谋逆,也在情理之中,倘若太子沉住气不谋逆,他也可以帮忙。
他澎湃的食欲平复下去,既定的目标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无需吃喝,力量也源源不断的往上涌。
他夹了几样菜,吃的若有所思。
这时候,琢云夹起一块肘子,塞进了嘴里。
常青又惊又累,眼看琢云吃的满嘴流油,馋心渐起,还没等他咽下口水,书坊书佣惴惴不安而来。
常景仲大手一挥:“你出去伺候,磨墨,关上门。”
“是。”他一开口,哈喇子就往下淌,他顿时窘的满脸通红,抓起衣袖抹嘴,见常景仲起了杀心,急忙走出去,关上槅门,在东间桌案上铺笔墨纸砚。
书佣不敢让他伺候,常青更不敢不伺候,狠狠瞪书佣一眼,夺过墨条,磨刀似的磨墨条。
常景仲隔着门,把琢云的话展开成一小段,书佣奋笔疾书,写满三张大纸,交给常青。
常青送去给常景仲,常景仲一手拿筷子吃菜,一手拿宣纸细看。
看完之后,他没有递给琢云,怒而拍桌:“争产、争产!知不知道什么是争产?老大昧了老二老二一间铺子也算?给老子重写!”
常青忙上前接过宣纸,走出去交给书佣,书佣战战兢兢,继续埋头苦写,把老大写的人憎鬼厌,面目丑陋,手段卑鄙龌龊,从三张纸写到五张纸。
常青犹如飞鸽,传信给常景仲,常景仲再次拍案:“老二窝窝囊囊的像什么话!难道不知道反击?重写!”
书佣察觉常景仲偏爱老二,再度修改,把老二写的钟灵毓秀,玉树临风,备受偏爱,奋起反击。
这一回,他认为总没错了,常青送去后,常景仲也感觉不错,递给琢云。
琢云只垫了垫肚子,就放下碗筷,擦嘴看宣纸,看完第一张,倍感无趣,将宣纸还给常景仲。
“长平小报擅写奇闻异事、山精鬼怪、男欢女爱,这失了长处,没有看头。”
常景仲不知她最爱看小报逸闻,点头道:“你考虑的周到,写成这样没人看!”
他把宣纸拍到桌上:“重写!往猎奇了写!老太太怀蛇蛋那么写!写他个百八十张!”
在常青把宣纸拿出去之际,寅时更鼓声响彻内城。
“我走了。”琢云说走就走,从屏风上取下换下来的衣服,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推开前窗向外一望,见廊下无人,只立着一把油纸伞,便跃出窗外,攀上屋顶,趁着大雨,纵身回家。
东园尸体清理干净,静悄悄的,留芳已经起来,在耳房里烧水。
琢云走到耳房,见小灰猫在火炉边烤火,眼睛舒适地眯起来,懒洋洋看琢云一眼,站起来,又躺了下去,继续烤火。
留芳回头看一眼,见琢云身上是小厮一类的衣服,穿的捉襟见肘,又淋成一只落汤鸡,忙道:“水烧好了,姑娘到我那屋里好好泡个澡,屹大爷睡在里头。”
“行。”
琢云沐浴更衣,在寅时过半进正门,点亮油灯,到四方桌边坐着歇气。
燕屹穿件道袍,散着头发,睡在罗汉床上,外面那条腿沿着床沿掉下来,踩在地上,呼吸声绵长。
留芳轻手轻脚端进来炭盆,让琢云烘干头发。
琢云坐着没动,听雨声淅沥,伸了一个极长的懒腰。
雨落心安。
喜欢恶燕请大家收藏:(m.38xs.com)恶燕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