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的军械坊里,铁砧撞击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陈友谅赤着膊站在熔炉旁,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脊梁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燎泡,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炉中通红的铁水——那是打造“混江龙”号船钉的最后一炉铁。
“主公,该歇息了。”张定边捧着件麻布短褂走过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他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昨夜为了督造战船,他只在案几上趴了一个时辰。
陈友谅没回头,只是抄起长勺舀起一勺铁水,暗红色的液体在勺中翻滚,映出他眼底的疯狂:“歇?等朱元璋的船开到武昌城下,咱们连歇脚的地方都没了!”铁水“哗啦”一声浇进砂模,腾起的热气烫得人睁不开眼。
张定边看着满地的船板、铆钉和未完工的桅杆,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三个月,陈友谅把武昌城的铁器铺子、铜匠作坊甚至寺庙里的铜钟都拆了,熔成铁水打造战船。工匠们被日夜驱使,累死的已有三十多人,城里的铁匠铺老板甚至带着学徒逃到了黄州,被“铁枪营”抓回来时,腿肚子还在打颤。
“‘混江龙’的龙骨已经铺好了,”张定边低声道,“十二丈长的楠木,从湘西运来的,足够结实。只是……桐油不够了,船板防水怕是……”
“不够就去抢!”陈友谅猛地转身,铁勺“哐当”砸在地上,“让‘黑鱼卫’去九江府的商号搜,凡是带‘油’字的铺子,连油缸都给我扛回来!谁敢反抗,就说是‘汉王’征用,抗命者斩!”
他胸口剧烈起伏,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三天前,欧普祥在洪都竖起朱元璋的“明”字旗,派来的使者带着降书穿过鄱阳湖,把信射到了武昌城头——信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坟头,旁边写着“陈友谅葬身之地”。
“主公,”一个浑身油污的老工匠颤巍巍走过来,手里捧着块开裂的船板,“这楠木……怕是有问题。您看这纹路,里面有虫蛀的空当,真要上了水,怕是撑不住……”
陈友谅一把夺过船板,狠狠掼在地上,抬脚就往上面碾:“虫蛀?我看是你这老东西想偷懒!”他拔出腰间匕首抵在老工匠脖子上,“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把所有船板都检查一遍,漏过一块有问题的,我就把你扔进熔炉里炼了!”
老工匠吓得瘫在地上,裤脚渗出深色的水渍。张定边急忙上前拉住陈友谅:“主公息怒!李师傅是咱们这儿最好的木匠,当年修黄鹤楼的梁木就是他验的,他不会说谎!”
陈友谅甩开他的手,匕首在李师傅眼前晃了晃:“滚去干活!”
等老工匠连滚带爬地跑了,张定边才压低声音:“主公,工匠们已经快撑不住了。昨天夜里,有两个铜匠想偷船板逃出去,被‘苍狼卫’抓住,您下令把他们绑在船头当诱饵……弟兄们看了,心里都发怵啊。”
“发怵?”陈友谅冷笑一声,走到墙角的沙盘前,抓起一把沙砾狠狠攥紧,“等朱元璋打过来,他们连怵的机会都没有!当年在黄蓬寨,咱们十几个人用削尖的木棍就能抢元军的粮船,现在有了‘混江龙’,难道还怕他朱元璋?”
他扒开沙砾,露出底下用桐油画出的鄱阳湖地图:“你看,康郎山水浅,朱元璋的小船能过,我的‘混江龙’却不行。但我在湖底打了暗桩,上面盖着芦苇,等他的‘破阵营’钻进来,就把闸门放下,断了他们的后路!”
张定边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暗桩标记,心里却沉得像灌了铅。他知道这些暗桩是怎么打出来的——上个月,陈友谅把黄州的“黄头军”调了三千人来,让他们腰系巨石潜入湖底打桩,能活着上来的不足三成,尸体浮在水面上,把湖湾的水都染成了红的。
“主公,”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苍狼卫”统领陈英杰掀帘而入,甲胄上沾着泥浆,“九江府回话了,商号里的桐油都被百姓藏起来了,弟兄们搜了三天,只找到二十坛,还不够‘混江龙’一个船底用的。”
“废物!”陈友谅抓起案上的铜爵砸过去,爵口在陈英杰额角划开道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淌,“让你带五千人去,连桐油都弄不来,我养你们这群‘苍狼卫’有何用?!”
陈英杰“噗通”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主公,不是弟兄们不卖力,是九江的百姓……百姓们说,宁愿把桐油倒进江里,也不给‘汉’军!他们还说……”
“说什么?”陈友谅的声音像淬了冰。
“说……说跟着主公没活路,不如投朱元璋,至少能分三亩地……”
“反了!都反了!”陈友谅一脚踹翻案几,竹简、墨锭撒了一地,“传我命令,把九江府所有百姓都抓起来,男的去湖里打桩,女的去军械坊拉风箱!谁敢说个‘不’字,就地处决!”
张定边脸色煞白,急忙拉住他:“主公不可!九江是咱们的后方,若逼反了百姓,谁给咱们送粮草?谁给咱们修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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