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夜探带回的证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闷雷。顾昭之并未立刻发作,反而愈发沉静。他如常处理公务,甚至对漕帮的态度似乎比之前“缓和”了些,不再直接敲打,偶尔还通过中间人,释放出一些愿意“听听苦衷”、“酌情考量”的模糊信号。这让以雷五爷为首的漕帮核心层,在惊疑不定之余,又生出了一丝侥幸——或许这位年轻的侯爷,终究是畏惧漕帮在地方的势力,或者已被某些人“说服”,打算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顾昭之的冷静调度下,以惊人的效率悄然收紧。
京城方面,接到顾昭之的密报后,皇帝震怒,但并未声张,只是通过隐秘渠道,给予了顾昭之更大的权限和支援,并严令江南周边驻军密切配合,随时听候调遣。
顾昭之暗中调集的心腹兵马,已化整为零,以商队、民夫等各种身份,分批秘密抵达扬州外围预设地点。墨砚手下最精锐的探子,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日夜监视着甲字叁号仓、漕帮几个主要头目的宅邸、常去的场所,以及那艘神秘快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水道岔口。更多的证据被一点一滴地搜集起来:掺假漕粮的入库出库记录(尽管被涂改掩饰,但总有疏漏)、与某些官员往来的书信凭证(截获了部分)、甚至查到了那艘快船偶尔会驶往运河上游一处偏僻的私人坞堡,那里极可能是制作那些可疑药物的作坊。
与此同时,顾昭之授意林晚昭,以“考察民情、采买特色食材”为名,在城中几家与漕帮有生意往来、但并非核心的米行、货栈走动。林晚昭心思玲珑,谈笑间便能套出些关于近期粮价波动、货物来源、某些“特殊客人”的零星信息,这些信息经过整合分析,又为摸清漕帮的商业网络提供了补充。
时机,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七日后,终于成熟。
这一日,天色阴郁,闷热无风,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顾昭之突然下令,以“核查漕运账目,清点沿河仓储”为由,要求扬州知府陈继良、漕运衙门主管官员,以及漕帮总会代表,于次日辰时,齐集扬州漕运衙署正堂,进行“会同查勘”。
这道命令来得突然,但理由正当,让人难以拒绝。陈知府等人虽心下惴惴,却也只得应承。漕帮那边,雷五爷接到消息,眼皮直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来想去,觉得自家账目虽有问题,但早已做得天衣无缝,仓库那边也加强了戒备,应该出不了大岔子。或许这位侯爷只是想最后走个过场,摆个姿态?
次日辰时,漕运衙署正堂。气氛肃穆。顾昭之端坐主位,身着钦差蟒袍,腰佩尚方剑,神色冷峻,不怒自威。扬州知府陈继良、漕运衙门一众官员分坐两侧,个个正襟危坐,神色紧张。漕帮总会来了三位长老,雷五爷亦在其中,虽然强作镇定,但眼中闪烁不定。
例行公事的寒暄和开场白后,顾昭之直接切入正题,要求调阅近三年扬州段漕粮收发、损耗、仓储的详细账册,并当场核验。漕运衙门的账房先生战战兢兢地抬上几大箱账本。
查账过程枯燥而缓慢,顾昭之带来的户部精通钱粮的吏员仔细核对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堂内只闻翻动书页和拨动算盘的细微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知府额头见汗,漕帮几位长老也坐立不安。
忽然,一名吏员起身,指着账册某一处,朗声道:“侯爷,此处有疑!去岁秋粮入库记录,甲字仓区共入库上等粳米五万石,然同期出库运往京仓的记录却显示为四万八千石,差额两千石标注为‘鼠耗、雀耗、搬运损耗’。然根据《漕运则例》,此类损耗总计不得超过千分之三!此差额已远超定额!”
又一名吏员起身:“侯爷,此处亦有问题!今年春,丙字仓维修,暂将存粮移至戊字仓。账目显示移入戊字仓粮食数量,与丙字仓原存数量对不上,短缺达八百石,理由为‘仓廪渗漏,霉变弃置’。然戊字仓乃去年新修,何来严重渗漏?且霉变弃置需有监察官吏联署文书,此处仅有仓大使一人印鉴,不合规制!”
一条条漏洞被揪出,虽然单看似乎都可辩解(鼠雀损耗、意外霉变),但累积起来,数量惊人,且明显违背常理和制度。陈知府等人脸色越来越白,漕帮长老们更是汗流浃背。
雷五爷忍不住起身辩解:“侯爷明鉴!这漕粮转运,千里迢迢,水陆交替,损耗难免有些出入……仓廪之事,下面人办事不力,确有疏忽,但绝无故意……”
顾昭之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损耗出入?办事疏忽?好,既然账目不清,那便实地查验,一探究竟!” 他霍然起身,“传本侯令,即刻起,封闭扬州东关码头所有漕帮管辖仓库!调集府衙差役、驻军兵马,随本侯前往甲字叁号仓,开仓验粮!”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雷五爷脸色剧变:“侯爷!这……这恐怕不妥!码头仓库货物堆积,贸然封闭查验,影响漕运,这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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