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内的离火紧密相拥,将鼎身的影子拖拽得修长,宛如一道尚未完成的谶语。坤陆静立于灶前,指尖轻触着鼎底的残灰,那里沉睡着半片被火灼焦的桑皮纸,纸上隐约可辨“巽风”二字,此乃坤晓昨夜在风巢焚符时,被风吹入灶房之物。
“还在想他?”景曜的声音从石桌那边传来,带着刚碾过桑籽的沙哑。他正把新收的桑籽倒进陶罐,籽粒落在罐底的声音,像串细碎的风铃,“何初说,风巢的烟到后半夜才歇。”
坤陆没抬头,指尖捏起那片焦纸。纸边的火痕蜷曲着,像坤晓输后背巽卦纹身的纹路,昨夜他在迷雾野地被火卦反噬时,那纹路上泛着的刺目蓝光,此刻还在她眼前晃。
“他烧了多少符?”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散灰里的余温。
景曜往陶罐里撒了把干燥的铃兰花瓣,是今早从风巢外的石缝里捡的,花瓣边缘带着焦黑,显然是被符火燎过的:“何初数了灰烬,说够烧满三个桑篓。”他顿了顿,把陶罐递给坤陆,“你闻,有甜气。”
坤陆把鼻子凑过去,果然闻到股清苦的甜,混着桑籽的醇厚,像坤晓输去年在雾野酿的桑酒。她忽然想起那年清明,20岁的坤晓输背着竹篓去界山采铃兰,回来时裤脚全是泥,却把花瓣护得干干净净,说“字舀昵的药圃该添新种了”。那时他后背的巽卦纹身像界山初春的岩,哪像现在,22岁的青年连烧符的灰烬里都缠着化不开的执念。
“他是想把风里的念想全烧了。”坤陆把那片焦纸扔进罐里,花瓣与纸灰相撞的轻响,在寂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活卦认心,他不烧干净,风会反过来噬他的。”
景曜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你倒比谁都懂他。”他起身往灶膛添了把新柴,离火“腾”地蹿起来,映得他眉骨的疤泛出淡红——这道疤在他天界流放时便有了,三百年来始终停留在20岁的皮囊上,像个不肯愈合的嘲讽。“可你忘了?坤晓输的巽风里,早就缠着字舀昵的渐卦气。烧符容易,烧心难。”
这话像根桑刺,轻轻扎进坤陆心口。她想起去年深秋,16岁的字舀昵在药圃种风藤,坤晓输蹲在旁边帮她扶苗,巽风卷着藤叶在两人指间打圈,缠出半道浅淡的渐卦,那时字舀昵的指尖在藤叶上划了道小口,坤晓输立刻用舌尖去舔,被她笑着推开,说“巽风主净,哪用得着你这糙舌头”。那画面被风巢的老桑木记着,树皮上至今还留着道青痕,像谁用指甲刻下的笑。
“字舀昵该去看看他。”坤陆把陶罐盖好,罐口的缝隙里飘出缕青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卦象,上艮下巽,正是渐卦,“活卦的结,得解铃人来拆。”
景曜没接话,只是望着灶房门口那片被风扫过的红土。那里留着串浅淡的脚印,鞋边沾着铃兰花瓣的碎屑,是字舀昵今早来过,却在门口站了半晌,终究没敢往里走。药圃的方向传来碾药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17岁的少女此刻正对着药臼发呆,臼里的桑根碎得不成样子,哪有半分平时的利落。
“她在怕。”景曜忽然低声说,离火的光在他眼底晃,“怕想起玖儿。”
坤陆的心猛地一沉。坤玖……这个名字像块浸了冰的桑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雾天,14岁的字舀昵抱着浑身是伤的坤玖冲进云桑坞,哭着说“巫浊光的人追来了”,那时13岁的坤玖坤卦桑牌已经碎了半块,颈后烙着个漆黑的“浊”字,像道永远洗不掉的疤。后来坤玖被太爷爷藏进界山深处,字舀昵就再没笑过,药圃里的铃兰开了又谢,她总说“等玖儿回来,这些才够编个花冠”。
“何初说,巫浊光最近在雾野边缘活动。”坤陆的声音发紧,指尖捏着罐沿发白,“他养的那些‘枯卦人’,卦力里都带着玖儿的坤土气,像被强行抽走的根。”
景曜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把他的侧脸照得发红:“所以字舀昵才守着药圃不肯走。她在炼‘牵机药’,说要靠药香引玖儿的活卦回头,哪怕只有一丝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坤晓输烧符,一半是为字舀昵,一半也是为玖儿,他总觉得,当年要是自己的巽风再快些,就能把13岁的玖儿从32岁的巫浊光手里抢回来。”
坤陆忽然想起坤晓输后背的纹身。那纹身边缘有圈极淡的黑痕,是三年前追巫浊光时被“枯卦人”的浊气灼的,他瞒着所有人,只在没人时用巽风一遍遍吹,吹到皮肤发皱,也没吹掉那圈印。
午时的日头正烈,把雾野的红土烧得发烫。坤陆背着竹篓往风巢走,篓里装着新蒸的桑蜜糕,是按坤晓输小时候最喜欢的方子做的,放了双倍的铃兰蜜。乾卦桑牌在怀里轻轻颤,牌面的纹路正往风巢方向延伸,像条引路的青绳。
风巢外的石坡上,散落着一地符灰。昨晚的风把灰烬吹成了片,在红土上拓出无数个细小的巽卦,像谁用指尖密密麻麻写的信。坤陆蹲下身,指尖蘸起一点灰,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桑皮纸的焦味,还有股淡淡的药香,是字舀昵常用来敷伤口的风藤汁,坤晓输竟把她的药汁混在符水里烧,难怪活卦会反噬得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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