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家桑屋的晨雾还没散透,檐角垂落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门楣“三桑共根”木牌上,溅起的水珠沾在木牌纹路里——那纹路是二十年前坤愚亲手刻的,刻到“根”字最后一笔时,他怀里刚捡到的坤晓输突然哭了,哭声混着凿木的“笃笃”声,成了桑屋那年最冷的晨音。
此刻屋中,巫浊光被震卦链锁在老桑柱上,黑袍下摆的坎水浊渍冻成了暗紫色硬壳,风一吹就簌簌掉渣。她霜白的发丝黏在颈间渗血的链痕上,却偏生眼尾那抹红勾得人心头发紧:抬眸时媚眼如丝,眼尾红痣颤巍巍的,连链锁勒紧皮肉时溢出的轻喘,都裹着股让人揪心的艳——像雾沼里开在枯桑上的血花,明知有毒,却忍不住想靠近。
“吱呀”一声,门轴磨得发疼,坤愚提着桑苗药篮走进来,篮沿沾着药圃的红土,还带着地底的凉。他身后的坤晓输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桑木牌,牌上“晓”字的纹路被手指摩挲得泛出浅光——这是去年桑花盛开时,坤盼杜教他刻的,当时他还闹着要在牌背刻上“爹娘”,坤愚蹲在一旁帮他扶着木牌,指尖的老茧蹭过孩子的手背,悄悄红了眼。
“娘!”坤晓输刚要冲过去,院外突然炸起一阵黑雾,“轰隆”一声,坎水裹挟着碎石砸在屋瓦上,瓦片碎片哗啦啦往下掉。魔成堰跌跌撞撞冲进来,黑袍破得露出带血的肋骨,伤口处凝结的血痂被风一吹,簌簌落在青砖上。他怀里像护着稀世珍宝似的,抱着个穿粉裙的小姑娘,小姑娘脸白得像霜后的桑叶,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哭腔打颤:“爹,念豁怕……黑雾咬我脚踝……”
“魔成堰!”坤愚猛地将坤晓输护在身后,桑木刀“唰”地出鞘,刀背乾卦纹映着晨光,泛出冷硬的光,“你敢闯坤家桑屋,是忘了二十年前,震卦链锁你在阴生池边三天三夜的滋味?”
魔成堰却像没听见,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巫浊光身上,喉结滚了又滚,声音哑得像被桑枝磨碎:“浊光……你真的还活着?”他怀里的魔念豁突然探出头,小手指着巫浊光颈间的离卦玉佩,细声细气的,像怕惊扰了什么:“爹,那个……跟你枕头下的玉佩一样,都有小月亮纹,你说过,那是娘的东西……”
巫浊光的身子猛地一僵,媚眼瞬间失了神采,震卦链“嗡嗡”响得震耳,链锁勒进皮肉的地方,血珠慢慢渗出来,滴在老桑柱的裂纹里。她盯着魔成堰怀里的魔念豁,突然笑出声,笑声里裹着泪,顺着眼角红痣砸在青砖上,溅起细痕:“魔成堰,你好本事啊!我把你丢在巽族山门,你转头就跟别的女人养孩子,连名字都起得这么贴心——念豁,念着谁的‘豁’?阿豁?她倒是比我懂你,知道你要的是安稳,不是我这朵抓不住的雾沼花。”
“不是你想的那样!”魔成堰突然嘶吼,坎水鞭“啪”地抽在地上,青石板裂开细缝,溅起的碎石砸在桑木牌上,发出清脆的响。他左臂的伤口崩开,血顺着指尖滴在魔念豁的粉袄上,像朵狰狞的花:“阿豁是坎族医女,当年我抱着刚满月的晓输,在雾沼里找了你三个月,孩子发着高烧,我连口热奶都找不到。是阿豁把我们领回她的医庐,给晓输喂药,帮我挡坎族长老的刁难——她从来没跟我要过名分,甚至在怀念豁的时候还跟我说,‘成堰,你别等了,巫姑娘那样的人,生来就该飘着,你别委屈了孩子’。结果她自己……生念豁那天血崩,到死都没跟我提过一句‘留下’。”
这话像把烧红的刀,扎得巫浊光心口发疼。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巽族山门,把襁褓里的坤晓输塞进魔成堰怀里时说的话:“魔成堰,我巫浊光生来就不会守着一个人,你别等我,找个安稳的女人过日子。”当时她以为是洒脱,是不想拖累,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她不敢面对长久的借口——她像雾沼里的风,习惯了漂泊,总觉得没人会真的等她回头,也总怕自己会贪恋安稳,最后落得一场空。
她刚要开口,坤晓输突然挣开坤愚的手,往前冲了两步,桑木牌“当啷”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他从颈间扯出块玉佩,玉佩边缘被岁月摩挲得发亮,与巫浊光颈间的那块正好拼成完整的“离坎共生”纹,淡紫色的光裹着他的手,颤得厉害:“魔成堰,你说的玉佩……是不是这个?当年坤愚爹在雾沼桑树下捡到我时,我怀里就揣着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爹?!你是不是当年把我丢在桑树下的爹?!”
坤愚叹了口气,伸手按在坤晓输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去,声音沉得像老桑木:“晓输,二十年前的雪夜,我在雾沼最偏的那棵老桑树下找到你,你裹在染血的桑布里,怀里除了这玉佩,还有块绣着‘浊光’二字的桑布。这些年,魔成堰总在坤家外围转,春天桑苗发芽时,他会偷偷在桑园外放些防虫的药;冬天你生日时,他会在院外摆一盒桑蜜糕,却从来不敢露面——他怕你恨他,怕你不肯认他,更怕……你问起你娘为什么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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