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日头爬过窗棂时,李嵩正将那卷黄绸名单仔细夹进《论语》的夹页里。书页间的朱砂批注是他少年时所写,字迹尚显稚嫩,此刻与名单上的血腥红痕重叠,倒像是命运早已埋下的伏笔。他指尖划过“张显”二字,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竟比窗外赵奎手下的脚步声还要刺耳。
“大人,赵奎还在院里转悠。”老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碗刚沏好的茶,“他带来的那些补品,我让人搬到柴房了,看着就晦气。”
李嵩接过茶盏,茶汤里浮着片茶叶,像只翻不了身的虫子。“让厨房中午多做两个硬菜,送柴房去。”他呷了口茶,苦涩漫过舌尖,“别让他们觉得咱们怠慢了‘贵客’。”
老管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大人是说……”
“赵奎想盯梢,就让他盯。”李嵩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书架最高层的那只铜鹤上,“但得让他觉得,咱们眼里只有柴米油盐,没别的心思。”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去趟东市的‘笔墨斋’,找掌柜的要一锭‘玄玉墨’。就说……老太太要抄佛经祈福。”
老管家点头应下。这是他们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约定的暗号——“玄玉墨”代表有十万火急的密信,需当面呈递。
待老管家走后,李嵩走到窗边,撩开半幅窗帘。赵奎正站在玉兰树下,手里把玩着颗玉佩,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书房的窗户。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赵奎忽然咧嘴一笑,举起玉佩遥遥示意,那笑容里的阴鸷,像沾了毒的糖。
李嵩不动声色地放下窗帘,转身从书案下摸出个砚台。这砚台是他外放时所得,石质粗粝,背面刻着“守拙”二字。他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拿起墨锭慢慢研磨,墨汁在水中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浓云——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名单上的名字,他认得大半。兵部的三个侍郎,有两个是张显一手提拔的;那七个知府,全是当年“漕运案”里的漏网之鱼;至于漕运副总管,更是张显的远房表亲。这些人织成的网,早已将半个朝堂缠得密不透风,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正思忖着,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李嵩皱眉,刚要让下人去看,就见赵奎带着两个随从闯了进来,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
“李大人好雅兴,”赵奎皮笑肉不笑地说,眼睛直往书案上瞟,“在下刚才听说,王掌柜一早来过?”
“是,给家母瞧病。”李嵩放下墨锭,语气平淡,“赵大人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赵奎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就是觉得奇怪,王掌柜的药铺离这儿不算近,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李嵩心里一紧,面上却笑道:“赵大人说笑了,医者出诊,哪分什么时候。倒是赵大人,不去兵部当差,总在我这小院里晃悠,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赵奎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张大人担心老太太的身子,特意让在下多照应着点。说起来,刚才在下看见李大人的管家匆匆忙忙出去了,是买什么要紧东西?”
“家母想吃东市的桂花糕,让他去买些。”李嵩拿起桌上的《论语》,翻开一页,“赵大人要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温书呢。”
赵奎盯着他手里的书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去抢:“这书看着眼熟,借在下瞧瞧?”
李嵩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将书往怀里一揣:“这是先母留下的遗物,不方便外借。”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赵大人若是再这般无礼,休怪李某不客气。”
赵奎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换上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既然大人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张大人让在下带句话,明日早朝,他会在朝堂上替大人美言几句,说不定……能让大人官复原职呢。”
李嵩看着他的背影,捏着书的手指关节泛白。这是赤裸裸的拉拢,也是赤裸裸的威胁——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彻底沉沦。
***东市的笔墨斋里,老管家正站在柜台前,假装挑选毛笔。掌柜的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副老花镜,算账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跳动。“掌柜的,有没有上好的‘玄玉墨’?”老管家压低声音问。
老头抬了抬眼镜,打量他一眼:“要多少?”
“一锭就够,老太太抄经用。”
“不巧,刚卖完。”老头低下头,继续拨算盘,“明儿再来吧。”
老管家心里一沉——这是说,左都御史不方便见客。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走进来,腰间挂着的令牌上,刻着个模糊的“蝠”字。
“掌柜的,买十刀宣纸。”其中一个汉子粗声粗气地说,眼睛却在店里扫来扫去。
老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假装看窗外的热闹。那两个汉子买了纸,临走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其中一人低声道:“李大人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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