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经历一轮季节的更迭。
徽市的这条老巷子在夏末的余热中显得格外宁静,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店铺。在这些店铺中,有一家不起眼的花店,藏在一棵老槐树的荫蔽下,若不是门前摆放着几盆盛放的茉莉,路人很容易便会错过它。
花店主人林安正俯在玻璃柜台前,一手按着计算器,一手在账本上记录。
明天就是七夕了,这两日订花的人络绎不绝,她的手臂因不停包扎花束而微微发酸,但看着计算器上不断累加的数字,她的眼角不禁弯成了月牙。
“总算忙完了。”
她轻声自语,将最后一笔订单放入冰柜。
林安收拾好店面,关了灯,锁上门。
夜晚八点多的巷子,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只有几家便利店的灯光在渐深的暮色中坚守。她拎着包,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
“爸,妈,我回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客厅里电视的光影闪烁不定,林安弯腰换鞋,目光无意间扫过屏幕——那是一档知名的情感访谈节目,画面中央是一对璧人。男子西装革履,面容英俊得近乎锐利,眉眼间是掌控一切的从容;他身侧的女子妆容精致,巧笑嫣然,正优雅地挽着他的手臂,面对镜头,落落大方。
只是一瞥,林安并未在意。直到她直起身,才看见母亲歪在沙发里,正用纸巾不住地揩着眼角。父亲则独自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妈,你怎么了?”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在母亲身边坐下,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是不是爸又惹你不高兴了?好啦好啦妈,您跟老爸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什么脾气嘛。”
她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的方式缓和气氛。这半年来,她早已摸清父母的相处模式,些许拌嘴,转眼便和好。
“哎……”
老林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沉甸甸的,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女儿都回来了,你就别哭哭啼啼的了,我去端饭,快点来吃吧。”
像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进了厨房。
林妈吸了吸鼻子,用力憋回眼泪,一把抓住林安的手,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的手心有些凉,带着湿漉漉的汗意,张了张嘴,唇瓣翕动了几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低语:
“安安,妈妈对不起你。”
这话没头没脑,像一颗石子投入林安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疑惑的涟漪。
“妈,你这说的什么呀,都给我搞糊涂了。”
她笑着,那笑容却有些勉强,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悄然探出头。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
林爸爸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急躁。
“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嘛,你还不知足啊!”
“你给我闭嘴!”
林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燃烧着压抑许久的怨愤与痛苦。
“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非要让女儿报什么警……什么学校!现在好了,人家好端端的结婚了,风光无限!可怜了我苦命的安安呐!我的女儿……”
话语被哽咽切断,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握着林安的手,仿佛一松开,女儿就会消失不见。
“没完没了了你还……”
林爸脸色铁青,几步跨到电视机前,几乎是粗暴地按下了遥控器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将那对光芒四射的璧人,连同他们的幸福美满一同吞噬。林安最后瞥见的,是那个年轻男人对着镜头露出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走,安安,过来吃饭。”
林爸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求。
“哦……”
林安顺从地应着,站起身。
她坐到餐桌前,机械地拿起筷子,母亲那声“警……什么学校”的哭诉,像一根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的心房。
记得半年前在医院醒来时,头顶是刺目的白炽灯光,脑子里却是一片空茫的、令人恐惧的白。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认得眼前这对焦急万分的老人,甚至不知道“林安”这两个音节为何会成为她的代号。医生诊断:脑部受创,逆行性遗忘。
但她记得,父母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一点一滴地帮她“重建”人生。
他们告诉她,她叫林安,从小在本地长大,性格开朗,刚刚大学毕业,正准备找工作时不幸遇到了车祸。他们说辞统一,眼神却总在某个瞬间闪烁不定。
她问起童年趣事,问起同学朋友,问起过往的一切细节,他们总是含糊其辞,或用“时间太久忘了”、“你以前不太爱提这些”来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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