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深秋的风,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卷着荣国府抄检大观园的喧嚣,直直扑向暖香坞。自前日沁芳闸旁黛玉呕血后,园子里的气氛本就压抑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如今邢夫人借着 “查拿丫鬟私藏物件” 的由头,让王善保家的带着一群管事婆子横扫各院,更是让这份压抑变成了明晃晃的肃杀。
暖香坞的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时,惜春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大观园全景图》发呆。案上的红尘烟火笔斜斜搁在砚台旁,笔尖泛着淡红的微光,像是感知到了外界的躁动;之前被她小心收好的冷心簪碎玉,用绢布包着放在画匣边,碎玉的寒意透过绢布,让她指尖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
“三姑娘,得罪了,我们奉邢夫人之命,来查查暖香坞的丫鬟们,看看有没有私藏违禁之物。” 王善保家的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里带着前几日抄检时的嚣张 —— 自上次被探春掌掴后,她便把气撒在其他院落的丫鬟身上,尤其是惜春这等年纪小、看似柔弱的主子,更是她重点 “关照” 的对象。
惜春抬眼,目光冷冷地扫过涌进门的婆子们:“我的丫鬟都规矩,没有私藏的道理。若要查,便查她们的东西,我的画案和内室,你们动不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威严,让王善保家的脚步顿了顿 —— 她想起探春的厉害,又看了看惜春眉间那点泛着微光的痣,心里竟莫名发怵,可邢夫人的话还在耳边,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挥了挥手:“给我仔细查!尤其是入画的箱子,听说她哥哥常来府里,保不齐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如画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哥哥前几日来送东西,确实塞给她一块亮晶晶的玉碎片,说是在怡红院外捡的,看着好看,让她留着玩。她知道那是宝玉通灵宝玉的碎块 —— 前阵子宝玉摔了玉,碎了一小块,四处找都没找到,她本想还给宝玉,可忙着伺候惜春,又觉得这碎块透着灵气,便暂时藏在了枕头下,想着今日晚些再送去,却没想到竟赶上抄检。
“姑娘…… 我没有……” 入画慌忙辩解,却被婆子们推到一边。一个瘦脸婆子伸手掀开入画的枕头,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正是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通灵宝玉碎块 —— 玉块泛着莹白的光,上面还留着一丝淡淡的宝气,一看就不是凡物。
“找到了!” 瘦脸婆子举起玉块,声音里满是邀功的得意,“王妈妈你看,果然藏了东西!这玉看着像是宝二爷的通灵宝玉,入画这是偷东西啊!”
王善保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几步走到入画面前,伸手就要拧她的胳膊:“好你个刁奴!竟敢偷宝二爷的玉,看我不把你送到官府去!”
“不是偷的!是捡的!我要还给宝二爷的!” 入画哭着挣扎,目光望向惜春,满是哀求,“姑娘,您相信我,我真的是要还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惜春身上。凤姐跟在后面,见状连忙打圆场:“三妹妹,想来入画也是无心之失,不过是块碎玉,让她还给宝玉也就是了,不必闹大。” 宝玉也匆匆赶来,看到玉块,连忙说:“这是我之前弄丢的碎块,入画妹妹定是想还我,别冤枉了她。”
可惜春却像是没听见众人的劝解,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玉碎,又落在案上未完成的《大观园全景图》上 —— 画里的潇湘馆还留着半抹竹影,怡红院的海棠只画了花苞,而暖香坞的位置,她特意留着要画入画侍墨的身影。可此刻,那块玉碎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让她想起之前黛玉的血泪、元春的缢影,想起 “青枫林下鬼吟哦” 的谶语,更想起自己身为画魂,却被困在这满是 “污秽” 的凡尘樊笼里。
“无心之失?” 惜春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广寒宫的冰,“藏便是藏了,哪来的无心?这玉是宝玉的,你却私藏不还,今日能藏玉,明日便能藏别的污秽,我暖香坞,容不得这样的人!”
“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别赶我走!” 入画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从小跟着您,您不能不管我啊!”
惜春却没有丝毫动容。她走到案前,拿起一把锋利的银剪 —— 那是她平日里裁绢用的,剪刃泛着冷光,映出她漠然的脸。她伸手按住案上的《大观园全景图》,指尖划过画中暖香坞的留白,那里本是为入画留的位置,如今却成了她要斩断的 “羁绊”。
“此身尚在樊笼,焉能容污秽?” 她轻声说,话音落下的瞬间,银剪狠狠落下!
“咔嚓 ——”
绢帛断裂的声音在暖香坞里格外刺耳,像一把刀,斩断了满室的喧嚣。未完成的《大观园全景图》从中间被剪开,一半是潇湘馆的竹影,一半是怡红院的海棠,断裂的绢边还带着细碎的纤维,在空中轻轻颤动。惜春握着银剪的手没有停,又对着另一半画狠狠剪了几刀,直到整幅画被剪成碎片,散落在案上和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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