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笼罩在别墅上空的低气压,仿佛在一夜之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转变,并非风暴平息,而是风暴眼的降临——一种反常的、令人心慌的平静。
黄亦玫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也不再以沉默和疏离作为无声的抗议。她依旧忙碌于公司事务,依旧细致地照料着孩子们的起居,但眉宇间那种尖锐的、仿佛随时会崩断的紧绷感,缓和了许多。她甚至会在我晚归时,如同往常一样,询问一句“吃过了吗?”,语气平淡,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隔阂与怨怼。
这种变化,起初让我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解读出潜藏其下的真实情绪。是彻底的失望?还是酝酿着更激烈的爆发?
然而,几天过去,预想中的风暴并未到来。她表现得……近乎正常。这种“正常”,反而让我心中的愧疚和压力与日俱增。我宁愿她哭闹、指责,那样我至少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去辩解。可她现在这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什么都已尘埃落定,让我无所适从,仿佛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处。
直到周五的晚上。
孩子们都早早睡下了。别墅里格外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恒定的嗡鸣。我坐在书房里,面对着一份亟待审阅的合同,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在文字上。心思,早已飘向了隔壁卧室里,那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妻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门被推开,黄亦玫走了进来。她洗过了澡,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丝质睡袍,长发微湿,随意地披在肩头,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柔弱与清净。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过来,轻轻放在我的书桌上。
“还在忙?喝点牛奶吧,助眠。”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我有些局促地应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寻找一丝波澜。
她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旁,坐了下来。她将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双臂环抱着膝盖,这是一个略带防御性,却又显得需要依靠的姿态。她的目光,并没有直视我,而是落在书房地毯繁复的花纹上,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杯牛奶散发出的、带着暖意的甜香。
我知道,那个“合适的时机”,到了。
果然,过了大约一两分钟,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与我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前几日的愤怒、冰冷和指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疲惫、理解和一种异常清醒的平静。
“老公,”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圈圈涟漪,“我们……好好谈谈吧。”
我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全神贯注倾听的姿态:“好,你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聚勇气,又像是在整理思绪。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体谅的语气,缓缓说道: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很难。”
她的开场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有质问,没有抱怨,而是……理解?
“一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她的目光坦诚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一丝虚伪的成分,“血脉相连,几十年的亲情,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看着她年纪渐长,看着她用那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意愿,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很为难。”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轻轻剖开了我内心最纠结、也最不愿示人的部分。那种被至亲之人以亲情为筹码进行绑架的痛苦与无奈,在这一刻,被她如此清晰地理解和点出,让我喉头一阵发紧,竟有些鼻酸。
她顿了顿,继续说着,语气依旧平稳,却将话题引向了更核心的地带:
“而另一边,是我。”她指了指自己,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点自嘲的苦笑,“你的妻子,乐仪和乐瑶的妈妈。你承诺要共度一生的人。”
“你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对另一方造成伤害。这种感觉,我……大概能体会到一些。”
她的共情,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无能与懦弱。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让她说完。
“但是,老公,”她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身体也稍稍坐直了一些,目光紧紧锁定我,“我们现在是夫妻。我们,还有乐仪、乐瑶,我们四个人,才是一个完整的、核心的家。”
“家”这个字,从她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带着千钧的重量。
“所以,在今天,在我们都还算冷静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恳切与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我需要知道,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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